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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府女王艾莉什基伽勒成婚記

美索不達米亞各民族對待死亡一般持宿命論態度：富人也好，窮人也好，它都會同等對待，誰也不放過。有兩篇不同的史詩提到，人類祖先曾幾乎得到永生的機會，最後卻功虧一簣。於是，在史詩的結尾，作者深有感觸地將人類追尋永恆的努力比作水中月、鏡中花，美麗而遙不可及。

儘管死亡不可避免，但不同的人死後會有不同的命運。人們一般相信多子多孫的人死後會享有較好的待遇，過著衣食無憂的日子；戰死沙場的將士們也能得到其他靈魂的敬意。但大多數人死後所能期望的最好結局只能是前往陰森恐怖的地獄，那是一個名叫埃爾卡拉的有去無回之地。

在美索不達米亞神話中，普通魂魄的命運判決書由冥府判官們裁定，超凡脫俗或罪大惡極的魂魄還會受到冥府最高統治者的親自審判。冥府的掌管者是冥王納戈爾（也叫厄拉）和冥后艾莉什基伽勒——一對黑暗、暴力的神靈，但他們之間的愛情故事卻充滿娛樂性。幾塊四千多年前的泥板留下一個叫《冥府女王成婚記》的故事。儘管已殘缺不全，它仍充滿陰謀、波折與背信棄義。更重要的，它還是個有圓滿結局的愛情故事，使冰冷的冥府似乎也洋溢著一股奇妙的芬芳。

冥后艾莉什基伽勒本是生活在天界的女神。作為天神安努之女，愛神伊什塔爾的姐姐，她的美貌與高貴的身分十分相配，但一場災難使她失去在天界的地位。深海巨龍庫爾（Kur）將艾莉什基伽勒劫持到深海，並囚禁在地下世界。

智慧之神埃阿率領眾神追至海洋，想要奪回被綁架的女神。但庫爾馬上躲進深海大量修建防禦工事，同時設下重重陷阱，準備突襲埃阿的船隊。很快，埃阿的船隊進入了兇險多漩渦的深海區，靜靜埋伏在礁石背後的庫爾見時機來臨，猛然躍起，用巨大的石塊向眾神的船隊砸去。頓時只見石塊如雨點般飛來，船頭和船尾都破漏進水。眼看船隊很快就要沉沒，埃阿鎮定下來，組織眾神回擊。眾神憤怒的攻擊使庫爾疲於奔命，很快身受重傷，竄回深海洞窟中藏起來。埃阿把船弄沉，在船頭裝上利器，對準庫爾的藏身之處撞去。庫爾的防禦工事被破壞殆盡，他只好在水中負隅頑抗。埃阿充分發揮水神的戰鬥力，利用洋流對庫爾發起猛攻，很快殺死了已是強弩之末的庫爾。

埃阿見強敵已除，準備去冥府拯救女神。然而為時已晚，艾莉什基伽勒滯留在死者世界太久，沾染了死者的污濁氣息，神性被腐蝕殆盡，無法返回天界。眾神之王安努見狀十分痛惜，無可奈何地任命艾莉什基伽勒為陰間女王。至此，艾莉什基伽勒孤身一人待在陰冷漆黑的冥府，成為所有魂靈的統治者。智慧之神埃阿還制定了天界和冥府的管理條例：除信使外，天界諸神不可下降至冥府，同樣，冥神也不可升至天界。

時間如沙礫流過指縫一般，在眾神的愉悅與歡宴中過得飛快。對艾莉什基伽勒來說則是另一回事，她在孤獨寂寞中度過少女時代，身邊除了面目可怖的冥府諸神和妖魔外沒有其他人。不過，冥府在她的管理下秩序似乎還不錯，死者的鬼魂安分守己地待在陰間，魔鬼和疾病也只有在她的命令下才會撲向人間，消滅一定量的人口。這等政績自然引起父親安努的關注。此時天界正在舉行一場盛宴，每位神靈都可以根據其地位享受相應的美食。

為表彰冥府女王的地位和功績，神王安努派信使卡卡前往冥府，通知艾莉什基伽勒讓她的使者前來天界領取她的那一份美食。諸神之使者卡卡順利地通過冥府的七重大門。他在冥府女王的寶座前彎腰行禮，向她轉達安努的邀請。艾莉什基伽勒高興地接受宴請，任命瘟疫之神尼穆塔為她的使者。

冥府使節尼穆塔隨著卡卡沿天梯來到天界，受到眾神的歡迎，他們紛紛從筵席上起身向他彎腰，以示對冥府女王的敬意。突然，一個傲慢的聲音打破了和睦的氣氛：「向散發惡臭的瘟神行禮可不符合我的作風，哪怕他是什麼女王的使者。」聞言，尼穆塔本就毫無血色的臉一下子白得發青，他循聲望去，發現對他出言不遜的是戰神納戈爾。「好啊，冥府會記住你。」尼穆塔盯著納格爾咬牙切齒道。

兩位神靈之間劍拔弩張，眼看衝突一觸即發，智慧之神埃阿急忙出聲呵斥。他命人帶神使去天國花園休息消氣，又把納戈爾拽到一邊痛批一頓。「你這有勇無謀的匹夫，你難道不知道冥后是誰？她是神王的寶貝女兒。當年我雖然殺死了綁匪深海巨龍庫爾，艾莉什基伽勒卻回不來了。安努連對我都一直耿耿於懷，你怎麼敢得罪她的使者？如果因此造成天界和冥府的對立，你要先考慮如何應對安努的怒火，然後想像被鬼魂吞噬的下場吧。」

埃阿的預言很快變成現實。尼穆塔返回冥府後，安努的處罰決定批示下來：納戈爾必須親自下降至冥府向冥府女王賠罪。這是很重的懲罰，很可能會有去無回。納戈爾只好向埃阿求助。埃阿建議他在動身之前先去神林選材，為他、安努，還有守護生命之樹的蛇神寧基茲達各製造一頂王冠，以取得他們的庇佑。那大概是類似護身符的東西吧。埃阿還忠告納戈爾絕不可接受冥府獻給他的任何東西：食物、水、王冠，最重要的是，抗拒來自艾莉什基伽勒本身的魅力。納戈爾虛心接受忠告。此外，他還祕密做好了某種防護措施，這點除了埃阿外沒人知道。就這樣，戰神走下天階，踏上前往冥府的黑暗恐怖之路。

經過第一重大門時，看門人請他稍候，他好向冥后通報高貴天神的到來。其實艾莉什基伽勒早知道此事，正和尼穆塔在王宮裡靜候。為防出差錯，艾莉什基伽勒指示尼穆塔先去看看來者是否就是怠慢他的戰神。尼穆塔從門縫窺視，認出正是此人。奇怪的是，他在納戈爾身上隱隱看到另一重身影，它存在於納戈爾體內卻又不與之重合，使戰神的面貌顯得有些模糊。尼穆塔向艾莉什基伽勒如實彙報他的所見所疑，冥后感到詫異，但想要懲罰納戈爾的怒氣占據上風。於是她下令打開七重門放納戈爾進來，讓人把他帶上宮殿，她要在那裡親自處罰他。

在冥府的漆黑之中，目光銳利如戰神者也只能隱約看到艾莉什基伽勒在王座上凝視著他，她的周圍滿是令人生畏的死亡氣息，腳下則跪著瘟神尼穆塔。火爆的戰神這回謹記埃阿的教誨，在冥府最高統治者的王座前行禮。「您的父神安努派我來見您。」他說，「我不想向您解釋我失禮的原因，那不是我的風格，但我願意接受對我個人的處罰。」

「任何處罰？」艾莉什基伽勒嘴邊掠過一個冰冷的微笑，「你怠慢我的使者，侮辱了一位應得尊敬的女神，那是戰神的高傲之心在作祟麼？」一道黯淡的火光竄起，在地面凝結成一把漆黑的匕首。「我在想，如果去掉這顆心，以後你會知道如何正確對待冥府的榮耀。當然，你要是不願意，也可以選擇向我求饒。」

聽了她的話，戰神的眼裡冒出怒火，但他盡力克制著自己。他把一隻手按在額上，瞪起眼睛，朝尼穆塔望去，只見後者臉上露出詭祕的笑容。埃阿的囑咐在耳邊迴響：「記住，你是去賠罪的。收起火氣，不要把事情搞砸了。」納戈爾深吸一口氣，拿起匕首刺向胸口，切斷連接心臟的動脈，把一顆跳動的心臟呈送給艾莉什基伽勒。當然了，他平生第一次的自裁並沒導致死亡，因為黑暗女王只想挫挫他的傲氣，但失敗了。

「好啊，你把心給我了。你是我的了，我英武的戰神。」艾莉什基伽勒輕聲道，聲音小得只有尼穆塔能聽見。「你平息了冥府的怒火，受到了冥府的尊敬。現在，根據冥府的法則，我會稱你為厄拉（Erra）。」女王說道，然後揮手改變場景，黑暗的宮殿隨即便成富麗的宴會廳，源源不斷的美酒佳餚湧向餐桌。美酒當前，佳人在側，這情景固然賞心悅目，不過納戈爾沒忘掉埃阿的忠告。他拒絕接受呈獻給他的美酒、食物和王冠等冥府物品，即使是艾莉什基伽勒親手遞給他的。

幾天後，情況就不太妙了。饑餓會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人的意志力，哪怕它頑固如納戈爾的腦袋。最後一擊來自女王本人。沐浴後，艾莉什基伽勒換上優美的長袍，它使她的容貌更加嬌豔。納戈爾並非沒見過美麗的女神，正相反，在天界，女神不計其數。但艾莉什基伽勒與之完全不同，她的美貌由死亡賦予安詳靜逸，由黑暗賦予妖豔嫵媚，由冥府賦予雍容高貴。在容貌上大概只有愛神伊什塔爾可與之一較高下。所謂英雄難過美人關，納戈爾失去了理智，智慧之神的話被拋在腦後。兩人墜入情網，共同度過六個快樂的夜晚。

★擴展閱讀／美索不達米亞冥府的常駐魔鬼

總體來說，兩河流域的城市居民過得還不錯，因為他們畢竟是第一批享受城市生活種種好處的人，但他們認為自己的繁榮和生命時時刻刻都暴露在超自然力量的威力之下。因為人類生活的世界充滿了神靈和各種超自然生物，後者大致又可分為魔鬼、怪物、惡靈等等。對古代美索不達米亞的圖像學研究顯示，惡靈指憤怒的鬼魂，即那些非自然死亡，或沒有被妥善安葬的人的鬼魂，例如溺水或陣亡的死者；「怪物」是半人半獸，四肢著地的生物；「魔鬼」則通常指直立行走、半人半獸的生物，他們的威力和破壞性也相對最大。

在現代人看來，魔鬼一詞總是與邪惡相連，給人類帶來種種災難，但在古代世界，人們的認知並非如此。英語中的「demon」翻譯自希臘語中的「daimon」，原意為「精魂」。一個魔鬼可能是邪惡的，也可能是友善的，這取決於它來訪的意圖和造成的後果；它可能自行其是，也可能受神靈派遣來懲罰某人，或是前來提醒某人履行某項對神或社會的義務。

在阿卡德人的大洪水神話《阿特拉－哈西斯》中，人類由於壽命過長，繁殖速度又快，出生的人遠比死去的人數量多，很快這個群體就變得太多太吵。

人類的喧嘩聲吵得暴躁風神恩利爾頭痛欲裂，他決定用一場大洪水來清除人類。但由於智慧水神恩基事先通風報信，人類中的一小部分倖存下來，再度繁衍生息。洪水退去後，恩基提出一個人類「改造計畫」，即創造一種壽命較短的人類，並釋放各種疾病、不舉不孕、野獸襲擊，還有各式各樣的災難和不幸。魔鬼就是這個改造計畫的一部分，只要某個神認為應該派出它們，它們就會撲向那個倒楣的傢伙。以下是古代美索不達米亞冥府的一些知名魔鬼（大部分魔鬼都住在冥府）。

◎帕祖祖

諸多魔鬼中，帕祖祖（Pazuzu）可能是最知名的一個：它是美索不達米亞成千上萬的魔鬼中唯一一個成功打入好萊塢的，在經典恐怖片《大法師》（The Exorcist）中擔任了大反派。不過有一點《大法師》搞錯了，雖然帕祖祖毫無疑問是邪惡的，但並不是會傷害兒童的那種邪惡，相反，他能保護兒童和孕婦免受其他魔鬼的傷害。

帕祖祖起初是一個亞述—巴比倫神話中的魔鬼，他是冥府魔鬼之王漢比（Hanbi，也叫做漢巴，Hanba）之子，也是蘇美史詩《吉爾伽美什與永生之國》中守護永生之國雪松林的森林管理者胡巴巴（Hubaba）的兄弟。與生活在地表森林的兄弟不同，帕祖祖生活在地下世界。他能控制西風和西南風，在旱季帶來饑荒，在雨季帶來暴雨和蝗災。不過若是人類祈禱和運用的方法合宜，帕祖祖也能發揮積極的功效，將他的自然毀滅能力轉為仁慈的保護力。

帕祖祖的造型很適切地反映了他所代表的破壞性風向及附帶的危險特質。在《大法師》的開頭場景中，牧師在哈特拉（Hatra）古城中看到的真人大小的雕像，很準確地還原了帕祖祖的模樣：狗臉凸眼，身上長滿鱗片，還長有猛禽的爪子，蛇頭形的陽具和巨大的翅膀。不過，古代美索不達米亞人並不會真的雕刻這麼大的帕祖祖——實際上，當時的人們極少描繪與地下世界有關的惡魔或神靈，因為他們擔心那樣做會吸引他們的注意。這也是為何很少有人刻畫冥府女王艾莉什基伽勒的雕像，因為沒人會有興趣和她碰個正著——不過帕祖祖的小雕像或護身符效果就完全不同了：它們會把帕祖祖的注意力吸引到佩戴者或小雕像所在的房間，這樣當帕祖祖前來，因為個頭較小，就不容易讓凡人害怕，相反，凡人可以請求它的保護，請它把破壞力轉向別的對象。帕祖祖小雕像主要放在孩子的房間裡，或是靠近門口或窗戶的地方，它可以像醫療女神谷菈的守護犬──尼姆魯德小雕像一樣保護孩子，以防惡靈、魔鬼或鬼魂，尤其是帕祖祖的死對頭拉瑪什圖的傷害。

◎拉瑪什圖

拉瑪什圖是古代美索不達米亞神話中的女魔鬼，也有可能是女神，因為她是天神安的女兒。不過如果以女神的標準來看，拉瑪什圖的外表不同尋常：她全身覆蓋烏黑粗糙毛髮，獅頭驢牙驢耳，手裡握著蛇，該長腿的地方長著鳥爪，長長的指甲彎曲而銳利。她的身邊常有一堆狗和豬相伴，據說它們是她的僕役，在一些出土的經文裡，她有時還被描繪為跪著或站在驢子旁餵豬。

拉瑪什圖經常奪走新生兒，令產婦難產，或令孕婦失去孩子。據說她搶走嬰兒後，會吸他們的血，啃他們的骨頭，還會吸食人類的血液，帶來噩夢、污染和疾病，因此人們對她非常恐懼。

帕祖祖是拉瑪什圖最大的對手，但在某些神話裡，他也被說成是拉瑪什圖的情人。他們關係親密，直到拉瑪什圖為了更多權力殺死了一位重要的神。目睹這些暴行後，眾神把相反的力量送給帕祖祖，讓他成為她的敵人，在拉瑪什圖可能危及孕婦和嬰兒的地方，帕祖祖作為護衛將孕婦與嬰兒從拉瑪什圖的魔爪中拯救出來，因為他知道她如何下手，能在她到達之前先行找到了她們。

◎阿紮格

在前文《武士國王尼努爾塔》中，我們曾提到天神安與地母基生下巨大的石魔阿紮格，阿紮格透過與庫爾（山脈）不斷交配，繁衍了許多後代。

一些美索不達米亞治療符文提到，這些阿紮格的後裔能以讓人發高燒的方式襲擊人類，進而將人殺害。

◎吉丁

吉丁（Gidim）是死者的鬼魂。由於他們在地下世界的日子淒慘，親屬們必須定期為他們供奉食物和飲料。如果不餵飽他們，他們會變得焦躁不安，可能會從地下世界回來，通過耳朵進入人體，危害人的身體健康。不過有時也會有法師故意把他們召喚出來詢問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