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後,集中營一片漆黑。自帶紅外線透視功能的機器人發揮優勢,趁黑夜攻擊白天獨占充電站的戰鬥型機器人。一夜之間,很多魁梧的戰鬥型機器人被大卸八塊,僥倖逃過一劫的戰鬥型機器人會在天亮後抓出自帶紅外線透視功能的非戰鬥型機器人。因為僅從外觀根本無法識別,所以它們決定挖掉所有非戰鬥型機器人的眼球。突然失去眼球的機器人發出怪叫,在地上爬來爬去。內戰不僅發生在外面,集中營的內戰也在激化。在這種情況下,善也沒有維護和平的才能了。
值得慶幸的是,那些機器人對我們失去了興趣。因為我們既不可能自帶紅外線透視功能,也不會因為用電與它們發生衝突。只會排泄的我們躲在遠處,屏息靜觀它們的內戰。每天都會出現大量機器派的「屍體」,但這不表示我們安全了。我們的肚子越來越餓,還要提高警覺躲避那些像多足類蟲子一樣,失去雙眼後在地上爬來爬去、抓住東西就死也不放的機器人。一開始,戰鬥型機器人還會踩死那些失明的機器人,但很快它們便意識到自己的能量所剩無幾,所以只要失明的機器人不靠近,就不會採取任何行動。反正它們已經看不見了,加上電量不足,不可能再做出反擊。就這樣,機器人一個接一個「死去」。其實只要供電,它們就會馬上「復活」,但倖存的機器人為了以防萬一,從停止運作的機器人身上拆下自己需要的零件,最終製造了真正的「死亡」。機器人不必入土下葬,它們的墓地看上去就像二十世紀地球上無處不在、特別是大城市郊區的廢車場。
善沉著冷靜地觀察著事態發展。
「供電很快就會徹底中斷。到那時,這些蠢貨才會想到往外逃吧。」
正如善所料,供電很快就中斷了。伸手不見五指的集中營徹底陷入了混亂。電量所剩無幾的戰鬥型機器人變得焦慮不安,有人提出應該砸碎大門,翻牆逃走。我記得當時看到這些預感到「死亡」將至的戰鬥型機器人出現情緒動搖、做出非機器人的舉動時,莫名受到了某種衝擊。這些機器人在電量不足時,需要立即充電。若是電量耗盡,它們就會立刻停止運作。當停止的時間過長,它們體內的「代謝」也會中斷,最終難逃真正的「死亡」。正因為這樣,電量不足對它們而言十分危險,所以才會在剩餘少許電量的時候拚死尋找充電的地方。這就和人類會因為飢餓口渴而產生危機感一樣。危機感會導致視野變狹隘,情緒焦慮不安,進而做出極端自私的行為。
我曾經讀過這樣一篇文章:「人類以外的動物只要不受到攻擊,都會平靜地接受死亡。動物不具備死亡的概念,當牠們察覺到自己體力衰弱,便會逐漸適應狀況,並在某一瞬間像入睡一樣越過生與死的界線。有別於其他物種,只有人類會具體想像死亡,甚至對死後的世界產生不必要的恐懼。」我和爸爸一起觀看的二十世紀電影《銀翼殺手》中,瀕臨死亡的機器人為了躲避毀滅的命運,找到自己的「造物主」,要求延長生命。換句話說,就是要求推遲死亡。設計師設計出人性化機器人,讓它們具備對死亡的恐懼,只是希望它們能更好地運作,結果卻讓它們像身陷困境的人類一樣,為求自保變得殘酷無情。此時的它們變得比人類更像人類。面對此情此景,我不禁覺得有一天,這些因為人類而畏懼死亡的機器人也會相信神。既然它們如此執著於生命、迴避死亡,又怎會不相信承諾死後世界的超然之神呢?
善也饒有興致地觀察著戰鬥型機器人互相攻擊、自我毀滅,但她與我持有的觀點截然不同。我認為機器人總有一天會相信宗教,善則認為機器人一旦擁有意識,就會成為支配宇宙精神的一部分。也就是說,它們會與人類的意識在更深的層次上有所「連結」。不是人類賦予機器人意識,而是就像最初支配宇宙的意識滲入人類一樣,機器人也將踏上人類走過的路。世上所有的意識都是善常說的「宇宙精神」的一部分,因此本身並不存在善與惡,問題在於促使做出某種行為的條件和狀況。機器人的殘暴性並非因為它們是機器,而是促使它們做出殘暴之舉的條件和狀況。善還說,只要刪除或糾正某種特定因素,作為宇宙精神一部分的機器人就沒有理由殘暴。雖然我努力想理解善的這種觀點,但當時的我只覺得這種觀點太過籠統和抽象。
在善的世界觀裡,自然也存在對於生的執念。現在的我們在某種程度上存在個人意識,但死後會重新融匯為宇宙精神;我們的個性會徹底消失,你與我之間的界線也會變模糊。正因為這樣,對善來說,此生的意義非比尋常。她認為,擁有個人意識是再幸運不過的事,所以必須努力透過短暫的一生讓自己成為更好的人,更加深入領悟宇宙的原理。在善的眼中,所有生命都是珍貴的,誰都不應該荒唐地死去,同時也要保護好自己的生命,不能白白犧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