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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斯科紳士

A Gentleman in Mosco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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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售完

貨號: 9789864893645 分類: , , 標籤: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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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作者

    亞莫爾.托歐斯

  • 重量 306 g
  • 獎項名稱

    2019年10月誠品選書/2019年10月博客來選書/2019年10月金石堂選書

  • 書號

    EF1050

  • CIP

    874.57 

  • ISBN

    9789864893645

  • 頁數

    488頁

  • 印刷

    黑白

  • 出版日期

    2019-10-04

  • 裝訂

    平裝

  • 譯者

    李靜宜

  • 出版社

    小說,

    漫遊者文化

  • 規格 21 x 15 x 2.7 cm

譯者

李静宜

國立政治大學外交系博士,美國史丹福大學訪問者。曾任職出版社與外交部。譯有《追風箏的孩子》、《燦爛千陽》、《遠山的回音》、《奇想之年》、《史邁利的人馬》、《完美的間諜》、《末日之旅》、《此生如鴿》、《那不勒斯故事》、《極北》、《地下鐵道》、《寂寞芳心》、《變調人生》、《迷蹤記》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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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歐巴馬、湯姆漢克斯、比爾.蓋茲  選書推薦

暢銷小說《上流法則》(Rules of Civility)作者最新作品,

一個終身遭軟禁在飯店的紳士,怎麼活出精彩的一生?

 

銷售破一百五十萬冊,售出27國語言版權

2016年出版後,高踞《紐約時報》暢銷榜將近一年

★「美國國家公共廣播電台」年度最佳書籍

《華盛頓郵報年度最佳書籍

《芝加哥論壇報年度最佳書籍

《舊金山紀事報年度最佳書籍

費城詢問報》年度最佳書籍

★《泰晤士報》年度最佳書籍

★《週日郵報》年度最佳書籍

★《每日快報》年度最佳書籍

★《愛爾蘭時報》年度最佳書籍

★2017年歐巴馬前總統最佳書單

★2018年入圍都柏林文學獎

★湯姆.漢克斯的荒島書單之一

★2019年比爾.蓋茲夏日閱讀書單唯一小說

★改編電視劇由肯尼斯.布萊納(《雷神索爾》、《東方快車謀殺案》導演)主演和製作

 

有趣、聰明,出奇的樂觀……這本小說是部迷人故事,內容包羅萬象、細節豐富。有很棒的愛情故事、政治局勢、間諜、親情和詩歌。就手法而言,既是歷史小說,同時也是本懸疑故事和愛情故事。──比爾.蓋茲

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偉大小說,以其獨特的魅力、智慧與極富洞察力的哲思,帶給你無窮的閱讀快感。即便殘酷的時代也無法消彌人類的尊嚴、榮耀與記憶。──《科克斯書評》

這是一本關於擺脫世俗的書。《莫斯科紳士》有著絕妙的結構和精緻的文風……這一切都讓人聯想到魏斯.安德森的《布達佩斯大飯店》。──《泰晤士報》

幸好有裁縫、主廚、酒保和門房,羅斯托夫方能逃脫國家的各種入侵。結尾作家展現出的絕佳敘事效果,不是那些奇跡與巧合發生的時刻,而是那些周圍的工作人員在數十年間有了大幅的變化,變成了知己、同儕和至交。身邊有了這些人,無限期置身這些華麗廳堂間,也能讓羅斯托夫成為俄羅斯最幸運之人。──《紐約時報》

*      *      *

1922年,紅色政權席捲蘇聯。

一位帝俄時期的青年貴族,

被迫在莫斯科一家豪華飯店度過餘生。

他以紳士風度對抗遭囚禁的命運,用品味緬懷過往的美好,

在劇變的時代,成為最不自由也最幸運的人。

*      *      *

1922年,蘇聯甫成立的首都莫斯科街頭,矗立在克里姆林宮附近的大都會飯店,成為亞歷山大.羅斯托夫伯爵將度過餘生的牢籠。

因為一首同情革命的詩,貴族出身的他逃過死刑,卻被布爾什維克法庭判處終身不得踏出飯店一步,從寬敞的豪華套房被趕到窄小的屋頂閣樓,在一方斗室中見證了蘇聯三十年來的變革。

儘管生活只能局限於方寸之地,但在動盪不安的時代,遭軟禁反而成為他的護身符。他把房間建構成屬於自己的宮殿,甚至放下身段在餐廳當起領班,逐漸改變生活方式,找到另一種屬於他的人生意義。

他在飯店裡結交了形形色色的人物:驕縱美豔的女演員、關注蘇聯情勢的美國上尉、好奇西方世界的紅軍上校,也從飯店主廚、經理、裁縫師和屋頂維修工等平凡人身上,收獲真摯友誼。

他沒料到的是,偶然認識的那名早熟九歲女孩妮娜,兩人命運的交會,竟成為彼此人生轉變的契機……

◆ ◆ ◆

《莫斯科紳士》是亞莫爾.托歐斯繼一鳴驚人的暢銷處女作《上流法則》後,時隔五年再度席捲書市的力作。書中慧黠的對話、令人印象深刻的諸多角色,以及輪番上演的精緻劇碼,描繪出莫斯科那段最紛亂、動盪卻也最迷人的光景。作者以20世紀初的蘇聯為背景,描繪一個失去奢華生活的貴族紳士,如何在拮据中獲得心靈的豐盛與自由。筆觸幽默,激發哲學思考,深入探索身為人的意義。

 

目錄

第一部

一九二二年  大使

沖上荒島的英國人

約會

相識

哎……

逛逛

大會

考古

偶遇

 

第二部

一九二三年  女明星,幽靈,養蜂場

一九二四  隱姓埋名

一九二六年  告別

 

第三部

一九三○年

奧拉克妮的藝術

午後約會

聯盟

苦艾酒

附記

一九三八年  到來

調適

上上下下

補遺

一九四六年

鬧劇,對比,意外

補遺

 

第四部

一九五○年  慢板,行板,快板

一九五二年  美國

一九五三年  使徒與叛教者

 

第五部

一九五四年  掌聲與讚譽

勇士阿基里斯

Arrivederci(再會)

成年

宣告

軼事

聯想

近身搏鬥(以及赦免)

完美典範

 

後記

 

之後……

不久之後

各界讚譽

2016年出版後,高踞《紐約時報》暢銷榜將近一年

★「美國國家公共廣播電台」年度最佳書籍

《華盛頓郵報年度最佳書籍

《芝加哥論壇報年度最佳書籍

《舊金山紀事報年度最佳書籍

費城詢問報》年度最佳書籍

★《泰晤士報》年度最佳書籍

★《週日郵報》年度最佳書籍

★《每日快報》年度最佳書籍

★《愛爾蘭時報》年度最佳書籍

★2017年歐巴馬前總統最佳書單

★2018年入圍都柏林文學獎

★湯姆.漢克斯的荒島書單之一

★2019年比爾.蓋茲夏日閱讀書單唯一小說

 

【媒體好評】

  • 有趣、聰明,出奇的樂觀……這本小說是部迷人故事,內容包羅萬象、細節豐富。有很棒的愛情故事、政治局勢、間諜、親情和詩歌。就手法而言,既是歷史小說,同時也是本懸疑故事和愛情故事。──比爾.蓋茲
  • 無法抵擋……托歐斯在他第二本優雅的時代故事裡,再次探索了人如何能在存亡掙扎間,依舊過著真誠的日子……這個故事宛如俄羅斯彩蛋的華麗掐絲裝飾,散發著托爾斯泰和屠格涅夫的黃金歲月餘光。──《歐普拉雜誌》
  • 幸好有裁縫、主廚、酒保和門房,羅斯托夫方能逃脫國家的各種入侵。結尾作家展現出的絕佳敘事效果,不是那些奇跡與巧合發生的時刻,而是那些周圍的工作人員在數十年間有了大幅的變化,變成了知己、同儕和至交。身邊有了這些人,無限期置身這些華麗廳堂間,也能讓羅斯托夫成為俄羅斯最幸運之人。──《紐約時報》
  • 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偉大小說,以其獨特的魅力、智慧與極富洞察力的哲思,帶給你無窮的閱讀快感。即便殘酷的時代也無法消彌人類的尊嚴、榮耀與記憶。──《科克斯書評》
  • 這是一本關於擺脫世俗的書。《莫斯科紳士》有著絕妙的結構和精緻的文風……這一切都讓人聯想到魏斯.安德森的《布達佩斯大飯店》。──《泰晤士報》
  • 如果你想找本小說度過假期,這是個好選擇。故事的文筆優美,描述一個俄羅斯貴族在1930年的動盪時代,受困於莫斯科。富含聰明、學問與洞見,一本將老派表現得淋漓盡致的小說。──印度裔美籍記者兼作家法里德・扎卡利亞(Fareed Zakaria), CNN評論節目「全球公共廣場」(Global Public Square)
  • 憑藉極具魅力的主人公及其棲身的奇特世界,托歐斯毫不費力地脫穎而出。──《紐約客》
  • 在這個亂象叢生的時代,亞莫爾.托歐斯以舊世界的優雅,成就了這部小說的美好。──《華盛頓郵報》
  • 這部作品有著各式各樣的冒險、愛情,命運的轉折和可笑的滑稽橋段,而且充滿活力。──《華爾街日報》
  • 這本書仿彿一帖香膏。我以為現代的世界已經失去秩序感,故事中的伯爵,展現出的精緻和溫雅,正是我們渴求的。──美國小說家安・派契特(Ann Patchett)
  • 一部非常成功且風格別致的小說。──NPR(美國國家公共廣播電臺)

與托歐斯首部作品《上流法則》一樣,有著華麗與繁複。──《娛樂週刊》

內容連載

一九二二年六月二十一日

 

亞歷山大.伊里奇.羅斯托夫伯爵出席內政人民委員部緊急委員會

 

主席:V.A.伊格納托夫同志、M.S.薩柯夫斯基同志、A.N.柯薩瑞夫同志

檢察官:A.Y.維辛斯基

 

 

維辛斯基檢察官:請說出你的名字。

羅斯托夫:亞歷山大.伊里奇.羅斯托夫伯爵,獲授聖安德魯勳章,為馬會會員與宮廷成員。

維辛斯基:你的這些頭銜對其他人一點用處都沒有。但為了紀錄所需,請問你是不是一八八九年十月二十四日出生於聖彼得堡的亞歷山大.羅斯托夫?

羅斯托夫:是的。

維辛斯基:在我們正式開始之前,我必須說,我從沒看過誰身上的外套有這麼多顆鈕扣的。

羅斯托夫:謝謝你。

維辛斯基:這並不是讚美。

羅斯托夫:那麼,為了捍衛我的榮譽,我要求決鬥。

 

(笑聲)

 

伊格納托夫部長:旁聽席請安靜。

維辛斯基:你目前的住址是?

羅斯托夫:莫斯科大都會飯店三一七號套房。

維辛斯基:你住在那裡多久了?

羅斯托夫:我從一九一八年九月五日開始住在那裡。快四年了。

維辛斯基:你的工作是?

羅斯托夫:紳士哪裡需要工作。

維辛斯基:很好。那你是怎麼打發時間的?

羅斯托夫:吃飯,討論,看書,思考。一般的瑣事。

維辛斯基:你也寫詩?

羅斯托夫:我是能寫點東西。

維辛斯基:(拿起一本小冊子),你是一九一三年的這首長詩《如今安在?》的作者?

羅斯托夫:大家都認為是我寫的。

維辛斯基:你為什麼寫這首詩?

羅斯托夫:這首詩需要我把它寫出來。某天早上,我坐在某張書桌前面,這首詩就這樣來到我腦海裡,要求我把它寫出來。

維辛斯基:確切的地點是在哪裡?

羅斯托夫:在埃鐸豪爾的南廳。

維辛斯基:埃鐸豪爾?

羅斯托夫:是羅斯托夫家族在下諾夫高羅德的宅邸。

維辛斯基:噢,是啊,沒錯。好地方。但是讓我們把焦點轉回到你的詩。這首詩寫於一九○五年革命失敗之後士氣消沉的時期,很多人認為是在鼓動民眾採取行動。你同意這個論點嗎?

羅斯托夫:所有的詩都是在鼓動採取行動。

維辛斯基:(查看他的筆記)隔年的春天,你離開俄國,前往巴黎……

羅斯托夫:我記得那時好像蘋果花正盛開。嗯,沒錯,應該是春天。

維辛斯基:正確來說,是五月十六日。我們瞭解你自我放逐的原因,甚至也有點同情你為情勢所迫,不得不離開。但我們更關心的是你在一九一八年回來。我們不禁好奇,你是否回來參與武裝行動,如果是的話,你是贊成或反對革命?

羅斯托夫:關於這一點,恐怕我參與武裝行動的日子早就過去了。

維辛斯基:那你為什麼回來?

羅斯托夫:我懷念這裡的天氣。

 

(笑聲)

 

維辛斯基:羅斯托夫伯爵,你似乎不理解這是個嚴肅的場所,也不尊重在你面前的這幾位同志。

羅斯托夫:皇后在世的時候也經常這麼說我。

伊格納托夫:維辛斯基檢察官,我是不是可以……

維辛斯基:伊格納托夫部長,您請說。

伊格納托夫:羅斯托夫伯爵,我確信旁聽席有很多人會意外於你竟然這麼有魅力。但是我一點都不意外。歷史證明,魅力是有閒階級追求的最終目標。讓我覺得意外的是,寫出這首詩的詩人,竟然會變得這麼胸無大志。

羅斯托夫:我從小就以為,凡人該追求什麼目標,只有上帝知道。

伊格納托夫:是啊。對你來說,這真是個方便的藉口。

 

(委員會退席十二分鐘)

 

伊格納托夫:亞歷山大.伊里奇.羅斯托夫,聽完你所做的證詞之後,我們只能認為,當初滿腔熱血,寫出長詩《如今安在?》的那個人,已經被自己的階級永遠腐化了,對自己曾經追求的理想造成莫大威脅。基於上述理由,我們樂於把你從這裡拖出去槍斃。但是,黨內高階同志視你為革命謀劃階段的英雄。因此,本委員會的裁決是,你應當回到你所喜歡的那間飯店。但請別會錯意:你只要再踏出大都會飯店一步,馬上就會被槍決。下一案。

簽名

V.A.伊格納托夫

M.S.薩柯夫斯基

A.N.柯薩瑞夫

  

※※※

一九二二年

大使

一九二二年六月二十一日下午六點半,亞歷山大.伊里奇.羅斯托夫伯爵在衛隊陪同下,穿過克里姆林宮大門,踏進紅場。陽光燦爛,空氣涼爽。伯爵挺起雙肩,繼續邁著大步,像剛離開泳池的泳者那樣深吸一口空氣。天空澄藍得像聖巴索大教堂的彩繪穹頂。粉紅、綠色、金色在陽光裡閃閃發亮,彷彿宗教的唯一目的就是取悅聖神、聖父與聖子。就連在國營百貨公司櫥窗前交談的布爾什維克女孩,似乎都因為春季即將消逝而特別打扮一番。

「哈囉,老好人!」伯爵喊著廣場邊上的費奧德,「今年的黑莓比較早上市喔!」

伯爵沒讓這嚇了一跳的水果販子有機會回答,就踩著輕快的步伐繼續前行,上了蠟的鬍子伸展如海鷗雙翼。經過復活門,他轉身背對紫丁香盛放的亞歷山大花園,走向劇院廣場。大都會飯店就堂堂矗立在此。走到大門口,伯爵對值下午班的門僮帕維爾眨眨眼,轉過身,對跟在背後的兩名士兵伸出手。

「謝謝兩位送我安全抵達。我應該不再需要你們的協助了。」

這兩個揹著槍帶的年輕士兵,必須從帽子底下抬起頭,才能迎上伯爵的目光。因為伯爵承襲了羅斯托夫家族長達十代的遺傳,身材高大,身高超過一百九十公分。

「繼續走,」看起來比較凶狠的那個說,手握著步槍槍托,「我們要看著你進房間。」

在大廳裡,伯爵對著同樣臨危不亂的亞卡迪(他負責櫃臺)和甜美的瓦倫蒂娜(她正在撢長沙發)揮手。儘管伯爵打招呼的方式和過去上百次一樣,但兩人都只瞪大眼睛看他。那個模樣,就像看見有人來參加晚宴,卻忘了穿褲子似的。

有個特別喜歡黃顏色的女孩坐在她最愛的大廳椅子上看雜誌,伯爵從她身邊走過之後,突然在棕櫚盆栽前停下腳步,對押送他的士兵說:

「兩位想搭電梯或走樓梯?」

兩個士兵面面相覷,轉頭看伯爵,然後又看著彼此,顯然無法拿定主意。

伯爵心想,這兩個士兵連怎麼上樓都下不了決定,上了戰場可怎麼打仗?

「爬樓梯。」他替他們決定,然後一步兩階地往上爬,這是他從唸書時就養成的習慣。

到了三樓,伯爵穿過鋪紅地毯的走廊,到他的套房,裡頭有臥房、浴室、餐廳和大客廳。客廳有八呎的大窗戶,可以俯瞰劇院廣場上的菩提樹。敞開的房門前站著警衛隊隊長,旁邊是飯店的服務生帕夏和派特亞。這兩個年輕人一臉尷尬,顯然很不喜歡被指派的任務。伯爵對隊長說:

「這是怎麼回事,隊長?」

這個問題似乎讓隊長微感驚訝,但他訓練有素,處變不驚。

「我是來帶你去你的住處。」

「這裡就是我的住處啊。」

隊長忍不住露出一絲微笑,回答說:「恐怕不再是了。」

 

隊長留下帕夏和派特亞,帶著伯爵和兩名士兵走向一道員工樓梯。樓梯躲在旅館正中央,一扇隱密的梯門後面。昏暗的樓梯宛如塔樓,每隔五階就一個急轉彎。往上轉過三個樓梯平臺之後,到了一道門,穿出去是一條窄仄的走廊,兩旁有一間浴室和六間臥房,讓人想起往昔修道院苦行僧的小房間。這個閣樓原本是用來安置大都會飯店貴客的貼身男僕與女傭的,但帶僕人旅行的方式既已過時,這些沒人用的房間,就拿來應付偶爾可能出現的緊急狀況,也用來堆廢棄品、破損的家具和各式各樣的零碎雜物。

今天稍早,最靠近樓梯間的房間已經清空,現在裡面只有一張鑄鐵床,一只三腳抽屜櫃,和累積了

整整十年的灰塵。靠近門邊的角落裡有個衣櫃,大小像個電話亭,大概是後來才想到要搬進房間裡來的。因為屋頂是斜的,所以天花板也順著屋頂的走勢,從房門朝外牆逐漸往下傾斜。靠外牆處,伯爵唯一能挺直身體站立的,就只是凸出於屋頂的老虎窗,雖然那上面的窗戶也小得像棋盤。

兩個士兵得意地站在走廊上朝裡張望。隊長說,他叫那兩個服務生來幫伯爵收拾一些個人用品,搬到這個新住處來。

「其餘的呢?」

「都成為人民的財產。」

這就是他們玩的花樣,伯爵想。

「非常好。」

再次回到陰暗的塔樓樓梯,伯爵腳步輕快,跟在他後面的兩名士兵,步槍不時撞到牆。到了三樓,他闊步沿著走廊回到套房,兩名服務生帶著悲傷的表情抬頭看他。

「沒關係的,朋友,」伯爵說,然後指著他的東西:「這個。那個。那些。全部的書。」

至於可以用在新住處的家飾,他挑了兩張直背椅,一張祖母留下的東方風情茶几,他最喜歡的一套瓷盤,黑檀大象造型的檯燈,以及妹妹艾蓮娜的一幅肖像畫。這是一九○八年畫家塞洛夫(Valentin Serov)造訪埃鐸豪爾時為她畫的。他當然也沒漏掉倫敦愛絲普蕾珠寶公司特地為他設計製作、並由好友米哈伊爾命名為「大使」的那個真皮盒子。

不知哪個善心人士幫伯爵把行李箱拿到臥房,所以飯店服務生幫他把東西搬上樓的時候,他在行李箱裡裝進衣服和個人用品。兩名士兵盯著擺在落地櫃上的兩瓶白蘭地,但伯爵也把酒塞進行李箱裡。行李箱搬上樓之後,他又指著他的書桌。

兩名服務生因為費力搬運,淺藍制服已經污漬斑斑,這時又一人一邊抬起桌子。

「這也太重了吧。」其中一個對另一個說。

「國王擁城堡以自衛,」伯爵說,「紳士則擁書桌以自重。」

服務生把書桌抬出走廊時,註定要被留下的落地大鐘憂傷地敲響八聲。隊長老早就回到他的工作崗位去了,兩個原本一臉凶狠的士兵也變得無聊疲憊,靠在牆邊抽菸,菸灰撢在拼花地板上。莫斯科夏日流連忘返的晝光流洩到客廳裡。

伯爵神情哀傷地走向套房西北角的窗戶。他曾在這窗前消磨多少時光?有多少個早晨,他穿著晨袍,端著咖啡,看著從聖彼得堡來的旅人步下火車,因為搭夜車而疲態盡現?有多少個冬日夜晚,他看著雪花緩緩飄落,某個孤獨短小的身影走過街燈下?就在他望向窗外的此刻,廣場北端,有個年輕的紅軍軍官快步跑上波修瓦劇院的臺階,已然過錯今晚前半場的演出了。

伯爵回想起自己年輕時老愛在節目開演後才抵達劇院的習慣,不禁露出微笑。他總是說他還來得及在英國俱樂部再喝一杯,結果喝了三杯。接著跳上等候的馬車,狂奔飛馳穿過城區,像這個年輕的軍官一樣,跑上宏偉的臺階,偷偷溜進金色大門。芭蕾伶娜正在舞臺上優美旋舞,而他,一路輕聲不好意思、借過,走到他慣坐的第二十排座位,那個可以看見包廂仕女的座位。

遲到啊,伯爵輕輕嘆了口氣。多美好的青春。

他轉身,開始走過套房裡的每一個房間。他先欣賞寬敞大氣的客廳和兩盞華麗的水晶吊燈。他欣賞小餐廳上了漆彩的鑲板,和可以固定臥房雙扉門的精巧銅製機械裝置。簡而言之,他細細欣賞這個套房的內部裝潢,宛如是第一次踏進這裡的可能買家。在臥房裡,伯爵停在一張桌子前面。這桌子的大理石

桌面擺滿各式小玩意。他從中拿起一把剪刀,這是他妹妹珍愛之物。剪刀做成白鷺形狀,長長的銀刃是鳥喙,小小的金色軸心螺絲是鳥的眼睛。這剪刀非常精緻小巧,他的手指甚至很難穿過握把的圈圈。

伯爵在套房的各個角落梭巡,把即將留下來的東西迅速看了一圈。他四年前帶到套房裡的個人用品、家飾和藝術品,原本就都經過精挑細選,是精品中的精品。伯爵一聽到沙皇被處決的消息,就立刻從巴黎啟程。在長達二十天的路程裡,途經六個國家,繞過插著五種不同旗幟的八隊大軍,終於在一九一八年八月七日返抵埃鐸豪爾,身上除了一個帆布背包,什麼都沒帶。儘管他發現暴動的陰影已隱隱逼近鄉間,而且家裡的僕傭也都愁雲慘霧,但他的祖母,伯爵夫人,卻還是一貫的從容鎮靜。

「亞歷,」她坐在椅子裡說,「你回來了真好。一定餓壞了吧?和我一起喝茶。」

他對她解釋她必須離開俄國的原因,也詳細說明他為她的旅程所做的安排。伯爵夫人知道自己別無選擇。雖然每個僕人都準備和她一起離開,但她知道自己只能帶兩個人一起上路。她也理解,她這個孫子、同時也是家族唯一的繼承人,這個她從十歲一手帶大的孩子,為什麼不能和她一起離開。

伯爵七歲的時候,有回和鄰居男生下棋,被狠狠打敗,大哭大鬧自不可免,但他還張口罵人,把棋子掃落一地。這缺乏運動精神的表現惹來父親嚴厲斥責,把他趕進房間,不准吃晚飯。小伯爵傷心地捏著毯子時,祖母來看他了。伯爵夫人坐在床尾,表達適度的同情。「輸當然很難受,」她說,「而且歐波林斯基家那孩子很討人厭。可是,亞歷,親愛的,你為什麼要如他所願呢?」也就是秉持這樣的精神,他和祖母在彼得霍夫碼頭告別,一滴淚都沒掉。接著,伯爵返回宅邸,指揮善後事宜。

他們迅速展開一系列行動,打掃煙囪,清理食物儲藏室,給家具蓋上防塵布,彷彿他們只是要返回聖彼得堡住一季。然而,他們把狗圈裡的狗放掉了,馬廄裡的馬放掉了,宅邸裡的僕役也都放走了。最後,伯爵把羅斯托夫家族萬中選一的精品裝上馬車,鎖好大門,啟程赴莫斯科。

說來好笑,伯爵站在他行將放棄的套房裡不禁這麼想。從人生最初的階段,我們就學會對親人朋友告別。我們在車站為父母手足送行。我們拜訪親戚,上學,從軍。我們結婚,或遠赴國外旅行。我們都不乏這樣的人生經驗,抓著好朋友的肩膀,祝他好運,聽他滿口答應很快會寫信來,心裡覺得寬慰。

但是,我們的人生經驗卻沒教我們學會如何與最心愛的物品道別。就算有,我們也不想學吧。畢竟,我們和最喜愛的物品,遠比和朋友來得更親近。我們隨身帶著這些東西到處去,有時還得花上不少的費用,忍受相當的不便。我們為這些東西撢灰塵,上油擦亮,孩子們愛不釋手地過度把玩,還會挨我們的罵。同時,因為經年累月的回憶,讓我們賦予它們越來越大的重要性。我們無限神往地回憶,這個雕花衣櫃是我們小時候躲迷藏的地方;這些銀製燭臺是聖誕夜妝點餐桌的器皿;而這條手帕是她曾拿來拭淚的。諸如此類。到最後,我們甚至想像,在形單影隻的時刻,或許只有這些慎重保存的物品可以寬慰我們的傷情。

但是,當然啦,東西終究只是東西罷了。

於是,伯爵把妹妹的小剪刀塞進口袋,回頭再望一眼他帶不走的傳家之寶。這些東西他既帶不走,也永遠不要再為它們心痛。

 

☆☆☆

 

一個鐘頭之後,伯爵在新床墊上跳了兩次,確認彈簧發出的是升G調的聲音。他環顧堆疊在周遭的家具,想起年輕時渴望搭輪船到法國,或搭夜間火車到莫斯科。

為什麼他會想起這些旅程呢?

因為輪船與火車的鋪位也是這麼狹小!

餐桌竟然可以摺疊收起,完全看不見痕跡,真是太神奇了。還有床鋪底座專門打造的抽屜,以及牆上那盞剛剛好只能照亮一頁書的夜燈。這些巧妙的設計,對他年輕的心靈來說,宛若美妙的音樂。既具備完善的功能,也帶來探險的憧憬。在海底航行兩萬哩的尼莫船長,住的很可能就是像這樣的小房間。任何一個稍稍有點抱負的小男生,難道不會想用在皇宮住一百夜換得在《鸚鵡螺號》住上一夜嗎?

嗯,終於,讓他等到了。

況且,二樓有一半的房間暫時被布爾什維克黨人徵用,沒日沒夜地在打字機上打出指令。搬到六樓,至少能讓人聽得見自己思考的聲音。

伯爵站起來,頭撞到傾斜的天花板。

「正是如此。」他說。

他拉開一張直背椅,把大象檯燈移到床邊,打開行李箱。首先,他拿出代表團的照片,重新擺回書桌上。接著拿出兩瓶白蘭地,以及他父親那座一天只敲響兩次的時鐘。但就在他把祖母看歌劇用的小望遠鏡擺在書桌上時,老虎窗上有個撲飛的東西吸引了他的注意。透過只有晚宴請柬大小的窗戶,伯爵看見有隻鴿子棲在窗臺的小銅條上。

「嘿,哈囉,」伯爵說,「你真好,還來看我。」

鴿子擺出當仁不讓的主人架勢,回頭看他一眼,爪子在防雨板上搔了搔,鳥喙迅速連敲了窗戶好幾下。

「嗯,沒錯,」伯爵說,「你說的也不無道理。」

正要對這位新鄰居解釋他不請自來的原因時,走廊傳來輕聲淺咳的聲音。伯爵不必回頭,也知道來人是安德烈,博雅斯基餐廳的經理。用清清嗓子打斷別人的談話,是安德烈的招牌動作。

伯爵再次對鴿子點點頭,表示稍後再聊,忙著重新扣上外套鈕扣,一轉身發現來的不只是安德烈,擠在門口的還有三名飯店員工。

除了神情泰然自若、雙手修長靈巧的安德烈之外,還有飯店無可匹敵的禮賓經理瓦西里,以及剛從客房部服務生調升為裁縫師的瑪莉娜。她眼神飄忽,但是個羞怯快活的女孩。三人盯著伯爵看的那種不可置信的眼神,他幾個鐘頭前在亞卡迪和瓦倫蒂娜臉上也見過,他心中了然:今天早上他被帶走之後,他們都以為他再也不會回來了。他走出克里姆林宮的高牆,宛如駕駛員走出失事的飛機殘骸。

「親愛的朋友啊,」伯爵說,「你們對今天發生的事情一定很好奇。你們知道嗎,我受邀到克里姆林宮參與祕密晤談。幾位留山羊鬍子的當朝高官判定,我因為生而為貴族所以有罪,我的刑罰就是,終此一生都要待在……這個飯店裡。」

三名來客報以掌聲,伯爵和他們一一握手,對他們的情誼表達由衷感激。

「請進,請進。」他說。

這三名飯店員工從堆疊得彷彿隨時會墜落的家具中間擠進房間裡。

「麻煩你。」伯爵說,把一瓶白蘭地交給安德烈。然後他蹲在「大使」前面,解開鎖扣,像翻開一本大書那樣打開來。慎重其事存放在裡面的,是五十二只玻璃杯,或者更精確來說,是二十六對玻璃杯,每一對都依據用途目的而做成不同的形狀,從喝勃艮地紅酒的大杯子,到喝顏色繽紛明亮的南歐酒品的迷人小杯不一而足。在這個場合,伯爵隨意挑了四個杯子遞給大家,而安德烈已經打開酒瓶的瓶塞,為

大家斟酒。

待每個人手上都有酒之後,伯爵高高舉起酒杯。

「敬大都會!」他說。

「敬大都會!」他們回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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