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連載
《神的惡作劇》
無法離開房間,無法離開這個恐怖、令人生厭的房間,再怎麼想盡辦法也走不出這個房間——這是他們得出的結論。
「我現在已經記不清是怎麼到這裡來的了。」
靜恩聽到秀貞近似喃喃自語的聲音,附和說道:
「感覺我們就像一直生活在這裡一樣,而之前的人生就像前世。我們到底在這裡待了幾天?」
「同樣的問題,同樣的回答。到此為止吧。」
仍沒有放棄的泰俊在房間裡尋找著提示,略顯不耐煩地說。
「只要找到提示,我們就可以出去了。」
「唉,我們出不去的。」
慶宰坐在單人沙發上,對著朝自己走來的泰俊說。
「我也知道,但四處找找看也沒什麼損失啊。你起來一下,那個沙發應該有藏著什麼提示。用刀劃開坐墊看看。」
徒勞無功。慶宰搖了搖頭。
「好好的沙發會被你毀掉的。他們怎麼可能把提示藏在沙發裡呢?難不成每進來一批人都要換一個新沙發嗎?」
「這是正常的密室逃脫遊戲嗎?很顯然不是嘛!我們都進來幾天了?能做的都做了!」
泰俊伸出左手揪住慶宰的衣領,想把他拽起來。
「喂,起來一下有那麼困難嗎?」
慶宰一腳踹向泰俊的胯下。泰俊發出「呃呀」的慘叫聲,接連往後退了幾步,美工刀「噹啷」一聲掉到地上。
「我說沒有提示就沒有。你要是不想變成廢人就給我住手。」
慶宰從沙發上站起來,撿起掉在地上的美工刀,嗒嗒嗒嗒地推收了兩下刀身,然後把刀放進自己的口袋裡。被踢到要害的泰俊痛得在地上直打滾。慶宰又用鞋頭碰了他兩下。靜恩上前把慶宰從泰俊身旁拉開。
「你快住手,幹嘛打人啊?泰俊,你沒事吧?」
慶宰又一屁股坐到單人沙發上。
「誰叫那傢伙來招惹我,竟然敢揪我的衣領!」
躺在床上的秀貞為了抹去眼前的現實,把毯子一直拉到眉頭上。泰俊掙扎著站起來,瞪了慶宰半天,然後一聲不響地走到秀貞躺著的床邊,在床尾坐下。靜恩呆呆地望著寫有地址「貝克街221號B」的門牌。
「你們不覺得很好笑嗎?門牌應該掛在門外,告訴大家房子的主人是誰,但這個門牌卻掛在屋裡。」
「這裡沒有外面。」
慶宰的語氣像是在告訴大家好消息一樣。他起身說道:
「我們重新開始吧。」
慶宰要大家讓開,往鐵門直直衝去,但鐵門文風不動。大家都說硬撞沒有用,慶宰卻不聽勸。
「愚公移山。你們等著瞧,每天這樣撞幾次,總有一天會撞開的。」
也許因為是被住在智異山山腳下精通漢學的爺爺撫養長大,慶宰與同齡人不同,很擅長使用四字成語。慶宰耗盡最後一絲力氣用肩膀撞向鐵門,然後氣喘吁吁地躺在地上。靜恩覺得像慶宰這樣的男生用盡蠻力也是一件好事。雖然靜恩沒有表露出來,但她一直都在留意兩個男生的一舉一動。他們四個人都沒有放棄最後的一絲希望。唯有這樣,才能保住道德倫常,但希望的餘量正在漸漸減損。
「我在思考自己犯下的罪。」
秀貞拉下毯子說道,用那雙大得與五官不成比例的眼睛呆呆凝視著天花板。
「什麼罪?」
坐在床尾的泰俊問道,忍著胯下的劇痛。
「你們難道還不懂嗎?這是在懲罰我們。一定是我犯了什麼罪,雖然不知道具體是什麼,但被關在這裡就是懲罰。所以,我們要找的不是提示,而是應該想清楚自己犯的罪,為什麼會被關在這裡。只有想清楚這些,才能知道我們還要在這裡待多久。只要我們付出相應的代價,鐵門就會自動打開了。」
「妳犯了什麼大罪嗎?」
「我現在還不知道,但沒有人是無罪之身。我們一起贖罪吧。只有這一個辦法了。」
「真是莫名其妙。妳贖罪的話,門就會自動打開了?」
撞了半天鐵門後精疲力盡的慶宰大聲嘟囔著。一聲不吭徘徊在書櫃前的靜恩,轉身對躺在床上的秀貞說:
「我覺得這不過是失誤而已。」
「失誤?什麼失誤?」
慶宰插話問。靜恩沒理睬他,繼續對秀貞說:
「那個送我們來的人把我們忘了,說不定他突然遭遇車禍昏迷不醒,又或者是公司突然倒閉,員工都落跑了?秀貞,就算妳有罪,又能有多大的罪呢?我們才二十幾歲而已,才活了多久啊,這是犯了多大的罪而該受的懲罰?根本不可能。」
秀貞抽泣起來。
「不,靜恩姊。我有罪,有很多罪。」
也許是受到大學前後輩文化的影響,秀貞與靜恩不過只差一歲,但她還是會稱呼靜恩姊姊。泰俊安慰秀貞說:
「又哭?別哭了。這裡一定有提示的。不管是懲罰,還是失誤,這裡原本就是為了密室逃脫遊戲而設的,我們一定有辦法逃出去。」
不知為何,一直不肯放棄尋找提示的泰俊讓靜恩感到很不安。泰俊整天在房間裡找提示,讀了一遍又一遍書櫃裡的福爾摩斯全集。有一天,當他的希望破滅、最終轉為絕望的時候,搞不好會做出什麼極端的事情。與泰俊相比,用盡蠻力的慶宰更讓人安心一些。泰俊,為什麼你一點也不憂鬱呢?拜託你,你可不可以安靜地坐下來,把身體交給從內心翻湧而出的絕望,像秀貞一樣,思考一下自己犯下的罪,想一想為什麼會被關在這裡,一邊自責一邊默默地熬過這段時間?
「為什麼沒有人來找我們呢?你們不覺得奇怪嗎?」
面對秀貞的問題,慶宰很有自信地回答說:
「一定有人在找我們。我們進來的時候,不是把手機都留在外面嗎?外面一定有訊號,家裡人都知道我們來研修,如果幾天都聯絡不到人,他們一定會以為我們失蹤了,然後報案,到時警察就會來找我們,我們只要安靜地在這裡等就可以了。大家都別做白費力氣的事了。」
「在這種地底下也能收到訊號嗎?我們進來的時候,搭的可是工地那種四面無牆、很奇怪的電梯,而且搭了很久呢!」
慶宰嚇唬秀貞說。
「啊,是啊。但警察一定會以最後訊號中斷的地點為中心展開調查的。拜託你們就冷靜地等著吧。」
聽說這是新入社的員工都要經歷的研修過程。四個人搭車來到京畿道北部某個地方,下車後天已經黑了,四周可以看到汽油桶、推土機和夾心磚,感覺就像黑幫電影裡抓來債務人或叛徒進行拷問的地方。
「我還以為是故意設計成這樣的呢。」
對畢業於戲劇學系的秀貞而言,這種設計反而像現實一樣熟悉。人力資源部的負責人對他們說:
「大家都聽說過密室逃脫遊戲吧?在限定時間內找到提示就可以逃出密室的遊戲,最近在全世界都很流行。公司會透過這樣的遊戲來評估大家的智能、隨機應變的能力、適應力和親和力,會很有意思的。」
雖然四個人來自不同的地方而且專業都不同,但每個人都急需這份工作。人力資源部的負責人在倉庫入口處把他們交給另一個男人,四個人就跟著那個男人搭電梯來到很深的地下。在堅固的鐵門入口,四個人把手機和手錶都交給了那個男人。男人說:
「如果實在逃不出來,可以使用房間裡的對講機聯絡我。但這相當於作弊,之前幾乎沒有人使用,特別是在研修期間,因為會減分。」
起初四個人沒有考慮使用對講機,但隨著時間過去,根本找不到任何的提示。慶宰先拿起了對講機。他心想,這種該死的公司不去也罷,但誰知道對講機是壞掉的。
「搞什麼,這麼恐怖。」
秀貞說。
「怎麼看這都不像是遊戲。」
「外面沒有人嗎?」
他們嘗試了所有可以出力的手段,但天花板和地面都是堅固的混凝土,鐵門也百攻不破。直到接受了也許出不去的現實之後,幾個人才注意到放在角落的一袋地瓜和小型烤箱。四個人烤了地瓜,配著從廁所接的水吃了下去。雖然填飽了肚子,他們卻未能解決衛生的問題。由於身邊沒有盥洗用品,廁所裡連香皂也沒有,所以男生沒辦法刮鬍子,女生的皮膚也變得乾巴巴。
靜恩想換內衣想得都快瘋了。所有人都穿著剛進來時的那套衣服。從幾天前開始,秀貞身上散發出衣服沒曬乾時的潮濕味,靜恩覺得自己也是如此。更讓人擔心的是月經,兩個女生只能靠廁所的捲紙來處理身體裡大量流出的血。雪上加霜的是,秀貞還因為便秘而痛苦不已。
「如果能對調就好了,沒有便秘,停止月經。」
雖然這句話出自秀貞之口,但也是靜恩懇切期盼的事。聽說,女性處在極限狀況的時候,月經會自然停止。身體啊,難道這還不是極限狀況嗎?還有一件令人擔憂的事情是:馬桶不會堵塞吧?如果馬桶堵塞了,會怎樣呢?在咖啡店打工的時候,最讓人傷腦筋的事情就是經常堵塞的馬桶了。那時至少還能找人幫忙,可是現在呢?連想像都教人頭痛。如果真的發生了,整個房間會變成豬圈,到處都是屎尿,餓的時候也只能用髒手吃東西。與其這樣,還不如自殺算了。如果有人能找到逃出密室的方法,靜恩會跟著大家出去,然後回到那間只有兩坪的考試院(就算考試院可以聽到隔壁的人講夢話也無妨,至少那裡可以保障隱私和最低限度的安全)。
靜恩不想像慶宰那樣用蠻力去撞鐵門,也不想像泰俊一樣用鼻子在房間裡嗅來嗅去,更不想像秀貞一樣哭哭啼啼地贖罪。雖然她很想離開這裡,卻不知道方法。為什麼其他三個人都相信自己有辦法離開呢?為什麼自己沒有那種確信呢?難道是她這種態度讓情況變得更糟糕嗎?不,反而是因為這種態度,才會讓她來到這裡。明知道自己不可能遇到那麼好的工作,但還是一口答應了,結果掉進這種陷阱。其實,靠打工維生的日子也不錯,至少過得是平靜的生活,休息的時候可以一邊暢飲一萬元四罐的進口啤酒配洋芋片,一邊追劇。
那些書為什麼會在這裡?整個書櫃上都是福爾摩斯全集這類的推理小說。靜恩駐足在書櫃前,察覺到泰俊正在注視著自己的一舉一動。很明顯,泰俊把靜恩靠近書櫃的行為理解成她是在支持自己的逃生法。泰俊啊,隨便你怎麼理解都可以,但請收起對我的關心。
羅伯特.阿伊塞特所著的《正向心理學》,副標題為「讓我的人生變得幸福」。這本書有一段時間很暢銷,靜恩在咖啡店打工時短暫交往的男友家裡也有這本書。那個男生相信「樂觀的力量」、「當你真心渴望某件事,整個宇宙都會聯合起來幫助你」等金句。他每年買新的日記本,制定年度計畫,規律地做運動,尋找適合自己的女友。如果覺得對方不適合自己,他就會冷酷無情地提出分手。靜恩在他的房間裡看到那本書的瞬間,便意識到他們不會交往多久,因為她一聽到那種積極、樂觀的金句就感覺渾身無力。正如預感的那樣,他們很快就分手了。但現在,那本書竟然插在這裡的書櫃裡。這個玩笑簡直糟糕透了。靜恩剛要取下那本書,泰俊出聲喊道:
「那本書什麼也沒有,我都看過了。」
原來我也有和泰俊意見一致的時候啊。嗯,我知道,這本書裡什麼也沒有。靜恩坐在書櫃前的地上,讀了幾行序文。作者在書中提到「幸福不是來自外部發生的特別活動,而是由自己調節內在的情緒和思緒創造而生的。」偉大的阿伊塞特博士,您能替我待在這裡嗎?我想看看您待在這種地方是否也能調節情緒和思緒、創造幸福。我可以替您寫書,書名就叫「超正向心理學」。無論經歷什麼事、遇到怎樣的真相、被關在任何地方,我都要勇敢地面對。不,應該說,我非這樣做不可。這樣一來,久而久之,我就什麼都可以釋然了,進而獲得真正的幸福。啊,我在咖啡店打工,很擅長通別人的大便堵死的馬桶。面對結帳時死皮賴臉跟我要電話號碼的中年大叔,我也能樂觀地微笑以對,還能神奇地提升自尊心。現在,我覺得自己無所不能了!但結果,我竟然來到這種地方。人生是在考驗我吧。靜恩,妳究竟承受得住怎樣的考驗呢?有一本書裡寫到,醒來時如果感受不到任何痛苦,就當作死了吧。每次醒來的時候,靜恩都會想到這句話。然而,彼此散發的惡臭、令人窒息的鬱悶、壓擠胸口的不安和從冰冷地面湧上來的寒氣,都讓她意識到自己還活著,也同時不得不再次面對絕望的瞬間。
他們四個人被關進的這間密室,主題是福爾摩斯的房間,但房間設計十分粗糙簡略,牆上貼有元素週期表、世界地圖、木劍和人體解剖圖,一張仿造紅木木紋、廉價MDF材質的書桌擺在房間正中央,角落擺了一張單人床。這是夏洛克.福爾摩斯的主題密室,怎麼可能沒有提示呢?換言之,四個人此時正身處十九世紀英國推理小說的世界,這個世界裡發生的事情無一不存在因果關係。單人床旁邊莫名其妙擺著一架大鋼琴,彷彿在嘲笑他們一般。
「福爾摩斯是拉小提琴吧?不是彈鋼琴啊。」
聽到慶宰的話,秀貞心想,反正福爾摩斯也不是真實存在的人物,管他會什麼樂器呢?泰俊覺得也許鋼琴有提示,仔細察看了一番。靜恩坐在鋼琴前演奏了一小段小時候彈過的蕭邦,但因為鋼琴的音律不準,連她自己都覺得難聽得刺耳。房間裡的燈一直亮著,讓人很難分辨晝夜,最終大家失去了對於時間和日期的感覺。他們餓了就烤地瓜吃,睏了就睡覺。
「靜恩,出去以後,妳最想去哪裡?」
有一次,慶宰問了這樣一個問題。
「我想去寬闊的地方,漫無目的地走在無邊無際的地方,像是海邊的沙灘。你呢?」
「我要去找把我關在這裡的傢伙。」
「找到以後呢?」
「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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