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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兩個人【金英夏人間劇場.短篇小說集】(附作者語音問候QRcode與印簽扉頁)

오직 두 사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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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書號

    EF8610

  • CIP

    862.57

  • ISBN

    9789864898619

  • 頁數

    328頁

  • 印刷

    單色

  • 出版日期

    2023-12-06

  • 裝訂

    平裝

  • 譯者

    胡椒筒

  • 出版社

    小說,

    漫遊者文化,

    韓國文學

  • 規格 14.8 x 21 x 2 cm

內容簡介

7個關於「失去」的中短篇故事

7種人生的拋物線

 

「失去」不只有一種:

缺失、遺失、迷失、喪失、錯失、

散失、奪失、丟失、流失……

它有如一種墜落,有大有小、有輕有重,

但落地之後,我們還是那個完整的自己嗎?

 

◎收錄李箱文學獎、金裕貞文學獎、吳永壽文學獎 得獎作

◎收錄2021年韓國JTBC電視台改編劇集《尋找孩子》原作

 

 

「小說家透過理想主義的激發,以鋒銳的透徹,描繪人們的夢想與生活;金英夏在洞察人類普世問題上,表現出與眾不同的深度與憐憫。」――作家暨知名節目主持人謝哲青

 

「……藝術要不是能使陌生的變熟悉,就是能讓熟悉的變陌生。我們看到有人同時做到這兩者。」――《忽然一陣敲門聲》艾加.凱磊(Etgar Keret)論金英夏作品

 

 

「韓國國民作家」金英夏最短小鋒利的故事集

從「失去」看人生有多荒謬、

                                                人可以有多少選擇              

 

「失去」可能讓我們成為自己人生的邊緣人——是命運還是我們自己,不給選擇的餘地?

金英夏的筆下沒有對或錯,當他挖掘我們身而為人最幽微的心緒,

我們明白,這世上還有個人理解這樣的自己。

本書收錄金英夏7個中短篇故事,每一篇都在描寫「失去了」什麽的人,以及這些人「失去之後過著什麼樣的生活」。這些人不只是外在發生變化,連內在也遭到破壞,小說敘述他們設法求生的每一天,如何填補或承受那份空缺,在世上生存下去。

 

爸爸和「我」就像全世界使用某種稀有語言的最後兩個人。當其中一人先離世,被留下的人所在的世界,會是孑然的孤獨,還是前所未有的自由?

 ——〈只有兩個人〉(缺失)

失蹤11年的孩子回家了,他們夫妻倆的生命再次被丟到另一個軌道上。已經習慣不幸的丈夫,以及已經拋棄痛苦現實的妻子,茫茫然被迫面對這份上天的禮物:「失而復得」的枷鎖。                                   ——〈尋找孩子(遺失)

小說家「我」喪失創作的喜悅,半推半就下接受出版社老闆的建議來到紐約閉關寫作,情況卻有如好萊塢黑幫電影的劇情般急轉直下……「我知道我不是玉米,但那些雞不知道!」                                         ——〈玉米與我(喪失)

 

在〈人生的原點〉(迷失)中,醫療器材店老闆與初戀情人重逢後又驀地分道揚鑣:在〈西裝〉(錯失)中,出版社編輯沒有找回父親,而是穿著一套高級訂製西裝回來;在〈崔恩知與朴仁樹〉(散失)中,總編輯送別了人生落幕的老朋友;在〈神的惡作劇〉(奪失)中,四名參加公司新人研修營的年輕人莫名其妙成了「密室逃脫遊戲」的參賽者……當人生在世各種日常的光明與黑暗陷入失衡狀態,他們有人演戲來安慰自己,有人放棄自我安慰、拚命過著「那之後」的日子。

金英夏以社會邊緣人極端設定的長篇小說著稱,這一次在短篇小說中從日常生活場景切入,讓讀者看到「失去」如何可能使我們成為「自己人生的邊緣人」,也讓讀者領略他以輕寫重、隨心所欲遊走人生悲喜曖昧界線的寫作功力。

短篇小說集《只有兩個人》有如一艘試探金英夏深邃宇宙的探索小艇,書中不論是顛覆「理所當然」的想像力,或是精準呈現對於人生的幽默反諷,無一不能令人感受到百分之百的「金英夏風格」。透過多樣的情境、人物設定,他將個人内在的複雜感情、各式各樣關係的矛盾,乃至於我們處於所謂「命運」之下的苦惱,金英夏全都寫入故事了。

作者/譯者/編者/繪者簡介

作者 

金英夏(김영하)

 

1968年11月11日生,是韓國進軍國際文壇的先鋒作家,不少作品已經在美國、法國、日本、德國、義大利、荷蘭、土耳其等十餘個國家翻譯出版。

 

他畢業於延世大學企業管理系,1995年在季刊《批評》上發表〈關於鏡子的冥想〉,登上文壇。同年八月,金英夏以長篇小說《我有破壞自己的權利》與趙京蘭(《烤麵包的時間》)同獲第一屆文學村新人作家獎,受到文壇和讀者的廣泛關注。1998年,《我有破壞自己的權利》在法國翻譯出版,隨後又推出了德語版,1999年,金英夏憑藉短篇小說〈你的樹木〉獲得著名的現代文學獎(第44屆)。

 

2004年,韓國文壇颳起了強勁的「金英夏旋風」。他以短篇小說〈哥哥回來了〉、〈珍寶船〉及長篇小說《黑色花》在一年內勇奪黃順元文學獎、怡山文學獎,以及韓國三大文學獎之一的東仁文學獎。一年之內集三個著名文學獎項於一身,不僅成為年度文壇的一道亮麗風景,也是韓國現代文學史上的罕見傳奇。

 

金英夏給人的印象帶有特立獨行的感覺,他不畏世俗眼光,曾戴著耳環領取文學獎,原本學商的他,後來卻在韓國國立藝術大學教寫作,也寫影評、客串電影、主持廣播節目等等,以電影《腦海中的橡皮擦》獲得「大鐘獎」最佳改編劇本獎,2017年、2019年還擔任韓國tvN電視台《懂也沒用的神祕雜學詞典》固定來賓。他不只擅長運用媒體推廣文學,也關懷社會議題,並且勇於發聲。

 

他擅長描寫都市生活的冷冽、無奈,現代人的黑暗面是他關注的主題,性愛與死亡更是他直接大膽的著力點。評論家將他比喻為「韓國的卡夫卡」,足見他的作品為讀者帶來的省思與衝擊,有其重要的代表性。

 

著有長篇小說《我有破壞自己的權利》(1996)、《阿郎,為什麼》(2001)、《黑色花》(2003)、《光之帝國》(2006)、《猜謎秀》(2007)、《聽見你的聲音》(2012)、《殺人者的記憶法》(2013),短篇小說集有《傳呼》(1997)、《夾進電梯裡的那個男人怎麼樣了》(1999)、《哥哥回來了》(2007)、《無論發生什麼事》(2010)、《只有兩個人》(2017),譯作有費茲傑羅的《大亨小傳》等。

 

漫遊者已出版:

◎長篇小說

《我有破壞自己的權利》、《殺人者的記憶法》、《光之帝國》、《猜謎秀》、《黑色花》、《我聽見你的聲音》

 

◎散文集

《懂也沒用的神祕旅行:小說家金英夏旅行的理由》、《見》、《言》、《讀》

 

譯者

胡椒筒| hoochootong

專職譯者,帶著「為什麼韓劇那麼紅,韓國小說卻沒人看」的好奇心,闖進翻譯的世界。譯有《謊言:韓國世越號沉船事件潛水員的告白》、《那些美好的人啊》、《蟋蟀之歌:韓國王牌主播孫石熙唯一親筆自述》、《信號Signal:原著劇本》、《您已登入N號房:韓國史上最大宗數位性暴力犯罪吹哨者「追蹤團火花」直擊實錄》、《最後一個人:韓國第一部以「慰安婦」受害者證言為藍本的小說》、《朴贊郁的蒙太奇:韓國電影大師朴贊郁首部親筆著作》等。

●作品賜教:hoochootong@gmail.com ●Instagram @hoochootong.translator

目次

只有兩個人(獲吳永壽文學獎)——缺失

尋找孩子(獲金裕貞文學獎)——遺失

人生的原點——迷失

玉米與我(獲李箱文學獎)——喪失

西裝——錯失

崔恩知與朴仁樹——散失

神的惡作劇——奪失

 

作者的話

作者的話

 

我把七年間寫的七篇中短篇放在一起,出版了這本小說集,按發表順序排列的話,依次是〈玉米與我〉、〈西裝〉、〈崔恩知與朴仁樹〉、〈尋找孩子〉、〈人生的原點〉、〈神的惡作劇〉和〈只有兩個人〉。校稿的時候,我又重讀了一遍這些故事,不禁看到自己發生的變化,同時也看到我所生活的時代發生的變化。二〇一四年秋天發表的〈尋找孩子〉在最中間,那年四月發生了我們永遠也無法忘記的慘劇。當時,我正在為《紐約時報.國際版》寫專欄,寫的是每個月韓國發生的事情。四月的專欄,我寫的自然是發生在珍島前海、疑點重重的船難。我在文中提到「經歷這起事件之後,大韓民國必將轉型為與之前完全不同的國家」。把事實真相視為命根子的編輯詢問我這句話的依據為何,我回答:「沒有依據,這只是身為作家的一種直覺。現在大韓民國所有人都是這樣想的。」編輯卻說,無法接受這種大膽的預測。之後沒過多久,我便辭去了這份工作。我覺得作家不是去確認事實、尋找引用依據的人,而是應該代替大眾去「切身感受」的人。我遠離了那個了不起的事實的世界,重返毫無依據的預感的世界。

〈尋找孩子〉在隔年的二〇一五年獲得金裕貞文學賞。我在獲獎感言裡寫了這樣一段話:

 

「聽聞獲獎的喜訊時,我正在重讀卡繆的《瘟疫》。巧合的是,小說的背景正是四月十六日的奧蘭治。眾所週知,這場悲劇的前兆是一群老鼠。牠們跌跌撞撞地流竄到白日的街頭,然後成群死去。但人們極力迴避此事,無視這種徵兆。很快地,瘟疫席捲而來,整座城市因此封了起來。城裡的人明明是受害者,但他們非但沒有得到幫助,反而被徹底孤立了。有的人說這是上帝的懲罰,也有的人覺得這件事與自己無關,選擇了迴避,但也有人無論如何都想解決這個問題。滿城屍橫遍野,再也看不到希望。

這樣的人間地獄讓人很熟悉,與我們在去年四月十六日之後目睹的現實十分相似。我荒唐地覺得卡繆是不是從這起事件獲得靈感,才寫了那本小說。當然,這種荒唐的想法是借用自法國哲學家皮埃爾.貝亞德那裡。他向我們介紹過一個有趣的概念:「預知抄襲」,意思是過去的作家會從未來的作家發表的作品中獲得靈感。如果只以不變的直線去思考文學史的話,這種概念不過是一個玩笑罷了。事實上,在我們所處的時代,所謂的線性時間沒有什麼意義,因為有的人是在經歷「世越號」船難之後,才閱讀《瘟疫》的。在這樣的讀者心裡,作品發表的順序有什麼重要呢?我們生活在一個幾十、幾百年前寫的故事與不到一年前發生的事件同時共存的世界,這裡既有能夠給下一代小說家帶來靈感的歷史事件,也有如同預測未來事件的作品。

我在幾年前構思〈尋找孩子〉,寫好了開頭。當時我住在國外,這個故事與去年春天發生的船難沒有任何關聯。但在把陳放已久的初稿從抽屜裡取出來、著手創作是在船難發生之後,所以在寫這個故事的時候,的確受到了很大的影響。小說的主角因失去孩子而墜入地獄,找回孩子成了他唯一的希望,但之後他意識到,真正的地獄是從找回孩子的那一刻開始的。如今我們也知道了,人生中一定存在著無法完美復原的事情。對於經歷那場船難的人而言,他們沒有剩餘的選項,有的只是堅持熬過「那之後」的日子。

如果說文學有什麼作用,我想就是用文字之網把過去、現在和未來捆綁在一起。換句話說,文學在我們充滿混亂且不易改變的人生裡,確立了某種返回的座標。透過文學把過去的事件帶到現在的讀者面前,透過現在寫的故事讓大家來預測未來。(下略)」

 

重新閱讀這篇獲獎感言,不禁讓我覺得:以這篇小說為起點,我過去七年的人生也被分成了兩截。在前期那三篇中,〈玉米與我〉描寫了窩囊且不懂事的小說家,〈西裝〉裡出現一位為取回父親骨灰而專程飛往紐約,但最後只穿了一套西裝回國的編輯,以及一位因員工堅持要做單親媽媽而大傷腦筋的出版社老闆。相比之下,後期的四篇顯得晦暗很多,雖然看似是以喜劇開場,但劇情發展越來越沉重,最後會覺得像是看了一場悲劇結局的電影。無論是孩子被誘拐、失去初戀情人、放棄逃生的希望,還是目睹父親之死的女兒,這些故事都是我在不知不覺中寫出來的。

但重新閱讀後發現,前三篇也是關於人們喪失什麼的故事。小說家喪失了創作的喜悅;編輯沒有找回父親,而是帶回了一套西裝;老闆送別了老朋友。只是說,這些人物沒有承認自己經歷的喪失罷了。只要相信自己不是玉米就可以,至少帶回了一套父親的西裝就可以,告別偽善就可以——這些人物都在演戲來安慰自己,但〈尋找孩子〉之後的人物就略顯不同。他們放棄了自我安慰,拚死地過著「那之後」的日子。二〇一五年寫下的這段話,似乎暗示了我之後要寫的小說。

 

「如今我們也知道了,人生中一定存在著無法完美復原的事情。對於經歷那場船難的人而言,他們沒有剩餘的選項,有的只是堅持熬過「那之後」的日子。」

 

這世上有很多即使深陷失落之中,卻仍努力以開朗的表情生活著的人們。我不知道什麼所謂的事實,我只知道我能感受到他們。他們存在於我的心中,而我也在他們心裡。

 

二〇一七年 五月

金英夏

內容連載

《神的惡作劇》

 

無法離開房間,無法離開這個恐怖、令人生厭的房間,再怎麼想盡辦法也走不出這個房間——這是他們得出的結論。

「我現在已經記不清是怎麼到這裡來的了。」

靜恩聽到秀貞近似喃喃自語的聲音,附和說道:

「感覺我們就像一直生活在這裡一樣,而之前的人生就像前世。我們到底在這裡待了幾天?」

「同樣的問題,同樣的回答。到此為止吧。」

仍沒有放棄的泰俊在房間裡尋找著提示,略顯不耐煩地說。

「只要找到提示,我們就可以出去了。」

「唉,我們出不去的。」

慶宰坐在單人沙發上,對著朝自己走來的泰俊說。

「我也知道,但四處找找看也沒什麼損失啊。你起來一下,那個沙發應該有藏著什麼提示。用刀劃開坐墊看看。」

徒勞無功。慶宰搖了搖頭。

「好好的沙發會被你毀掉的。他們怎麼可能把提示藏在沙發裡呢?難不成每進來一批人都要換一個新沙發嗎?」

「這是正常的密室逃脫遊戲嗎?很顯然不是嘛!我們都進來幾天了?能做的都做了!」

泰俊伸出左手揪住慶宰的衣領,想把他拽起來。

「喂,起來一下有那麼困難嗎?」

慶宰一腳踹向泰俊的胯下。泰俊發出「呃呀」的慘叫聲,接連往後退了幾步,美工刀「噹啷」一聲掉到地上。

「我說沒有提示就沒有。你要是不想變成廢人就給我住手。」

慶宰從沙發上站起來,撿起掉在地上的美工刀,嗒嗒嗒嗒地推收了兩下刀身,然後把刀放進自己的口袋裡。被踢到要害的泰俊痛得在地上直打滾。慶宰又用鞋頭碰了他兩下。靜恩上前把慶宰從泰俊身旁拉開。

「你快住手,幹嘛打人啊?泰俊,你沒事吧?」

慶宰又一屁股坐到單人沙發上。

「誰叫那傢伙來招惹我,竟然敢揪我的衣領!」

躺在床上的秀貞為了抹去眼前的現實,把毯子一直拉到眉頭上。泰俊掙扎著站起來,瞪了慶宰半天,然後一聲不響地走到秀貞躺著的床邊,在床尾坐下。靜恩呆呆地望著寫有地址「貝克街221號B」的門牌。

「你們不覺得很好笑嗎?門牌應該掛在門外,告訴大家房子的主人是誰,但這個門牌卻掛在屋裡。」

「這裡沒有外面。」

慶宰的語氣像是在告訴大家好消息一樣。他起身說道:

「我們重新開始吧。」

慶宰要大家讓開,往鐵門直直衝去,但鐵門文風不動。大家都說硬撞沒有用,慶宰卻不聽勸。

「愚公移山。你們等著瞧,每天這樣撞幾次,總有一天會撞開的。」

也許因為是被住在智異山山腳下精通漢學的爺爺撫養長大,慶宰與同齡人不同,很擅長使用四字成語。慶宰耗盡最後一絲力氣用肩膀撞向鐵門,然後氣喘吁吁地躺在地上。靜恩覺得像慶宰這樣的男生用盡蠻力也是一件好事。雖然靜恩沒有表露出來,但她一直都在留意兩個男生的一舉一動。他們四個人都沒有放棄最後的一絲希望。唯有這樣,才能保住道德倫常,但希望的餘量正在漸漸減損。

「我在思考自己犯下的罪。」

秀貞拉下毯子說道,用那雙大得與五官不成比例的眼睛呆呆凝視著天花板。

「什麼罪?」

坐在床尾的泰俊問道,忍著胯下的劇痛。

「你們難道還不懂嗎?這是在懲罰我們。一定是我犯了什麼罪,雖然不知道具體是什麼,但被關在這裡就是懲罰。所以,我們要找的不是提示,而是應該想清楚自己犯的罪,為什麼會被關在這裡。只有想清楚這些,才能知道我們還要在這裡待多久。只要我們付出相應的代價,鐵門就會自動打開了。」

「妳犯了什麼大罪嗎?」

「我現在還不知道,但沒有人是無罪之身。我們一起贖罪吧。只有這一個辦法了。」

「真是莫名其妙。妳贖罪的話,門就會自動打開了?」

撞了半天鐵門後精疲力盡的慶宰大聲嘟囔著。一聲不吭徘徊在書櫃前的靜恩,轉身對躺在床上的秀貞說:

「我覺得這不過是失誤而已。」

「失誤?什麼失誤?」

慶宰插話問。靜恩沒理睬他,繼續對秀貞說:

「那個送我們來的人把我們忘了,說不定他突然遭遇車禍昏迷不醒,又或者是公司突然倒閉,員工都落跑了?秀貞,就算妳有罪,又能有多大的罪呢?我們才二十幾歲而已,才活了多久啊,這是犯了多大的罪而該受的懲罰?根本不可能。」

秀貞抽泣起來。

「不,靜恩姊。我有罪,有很多罪。」

也許是受到大學前後輩文化的影響,秀貞與靜恩不過只差一歲,但她還是會稱呼靜恩姊姊。泰俊安慰秀貞說:

「又哭?別哭了。這裡一定有提示的。不管是懲罰,還是失誤,這裡原本就是為了密室逃脫遊戲而設的,我們一定有辦法逃出去。」

不知為何,一直不肯放棄尋找提示的泰俊讓靜恩感到很不安。泰俊整天在房間裡找提示,讀了一遍又一遍書櫃裡的福爾摩斯全集。有一天,當他的希望破滅、最終轉為絕望的時候,搞不好會做出什麼極端的事情。與泰俊相比,用盡蠻力的慶宰更讓人安心一些。泰俊,為什麼你一點也不憂鬱呢?拜託你,你可不可以安靜地坐下來,把身體交給從內心翻湧而出的絕望,像秀貞一樣,思考一下自己犯下的罪,想一想為什麼會被關在這裡,一邊自責一邊默默地熬過這段時間?

「為什麼沒有人來找我們呢?你們不覺得奇怪嗎?」

面對秀貞的問題,慶宰很有自信地回答說:

「一定有人在找我們。我們進來的時候,不是把手機都留在外面嗎?外面一定有訊號,家裡人都知道我們來研修,如果幾天都聯絡不到人,他們一定會以為我們失蹤了,然後報案,到時警察就會來找我們,我們只要安靜地在這裡等就可以了。大家都別做白費力氣的事了。」

「在這種地底下也能收到訊號嗎?我們進來的時候,搭的可是工地那種四面無牆、很奇怪的電梯,而且搭了很久呢!」

慶宰嚇唬秀貞說。

「啊,是啊。但警察一定會以最後訊號中斷的地點為中心展開調查的。拜託你們就冷靜地等著吧。」

聽說這是新入社的員工都要經歷的研修過程。四個人搭車來到京畿道北部某個地方,下車後天已經黑了,四周可以看到汽油桶、推土機和夾心磚,感覺就像黑幫電影裡抓來債務人或叛徒進行拷問的地方。

「我還以為是故意設計成這樣的呢。」

對畢業於戲劇學系的秀貞而言,這種設計反而像現實一樣熟悉。人力資源部的負責人對他們說:

「大家都聽說過密室逃脫遊戲吧?在限定時間內找到提示就可以逃出密室的遊戲,最近在全世界都很流行。公司會透過這樣的遊戲來評估大家的智能、隨機應變的能力、適應力和親和力,會很有意思的。」

雖然四個人來自不同的地方而且專業都不同,但每個人都急需這份工作。人力資源部的負責人在倉庫入口處把他們交給另一個男人,四個人就跟著那個男人搭電梯來到很深的地下。在堅固的鐵門入口,四個人把手機和手錶都交給了那個男人。男人說:

「如果實在逃不出來,可以使用房間裡的對講機聯絡我。但這相當於作弊,之前幾乎沒有人使用,特別是在研修期間,因為會減分。」

起初四個人沒有考慮使用對講機,但隨著時間過去,根本找不到任何的提示。慶宰先拿起了對講機。他心想,這種該死的公司不去也罷,但誰知道對講機是壞掉的。

「搞什麼,這麼恐怖。」

秀貞說。

「怎麼看這都不像是遊戲。」

「外面沒有人嗎?」

他們嘗試了所有可以出力的手段,但天花板和地面都是堅固的混凝土,鐵門也百攻不破。直到接受了也許出不去的現實之後,幾個人才注意到放在角落的一袋地瓜和小型烤箱。四個人烤了地瓜,配著從廁所接的水吃了下去。雖然填飽了肚子,他們卻未能解決衛生的問題。由於身邊沒有盥洗用品,廁所裡連香皂也沒有,所以男生沒辦法刮鬍子,女生的皮膚也變得乾巴巴。

靜恩想換內衣想得都快瘋了。所有人都穿著剛進來時的那套衣服。從幾天前開始,秀貞身上散發出衣服沒曬乾時的潮濕味,靜恩覺得自己也是如此。更讓人擔心的是月經,兩個女生只能靠廁所的捲紙來處理身體裡大量流出的血。雪上加霜的是,秀貞還因為便秘而痛苦不已。

「如果能對調就好了,沒有便秘,停止月經。」

雖然這句話出自秀貞之口,但也是靜恩懇切期盼的事。聽說,女性處在極限狀況的時候,月經會自然停止。身體啊,難道這還不是極限狀況嗎?還有一件令人擔憂的事情是:馬桶不會堵塞吧?如果馬桶堵塞了,會怎樣呢?在咖啡店打工的時候,最讓人傷腦筋的事情就是經常堵塞的馬桶了。那時至少還能找人幫忙,可是現在呢?連想像都教人頭痛。如果真的發生了,整個房間會變成豬圈,到處都是屎尿,餓的時候也只能用髒手吃東西。與其這樣,還不如自殺算了。如果有人能找到逃出密室的方法,靜恩會跟著大家出去,然後回到那間只有兩坪的考試院(就算考試院可以聽到隔壁的人講夢話也無妨,至少那裡可以保障隱私和最低限度的安全)。

靜恩不想像慶宰那樣用蠻力去撞鐵門,也不想像泰俊一樣用鼻子在房間裡嗅來嗅去,更不想像秀貞一樣哭哭啼啼地贖罪。雖然她很想離開這裡,卻不知道方法。為什麼其他三個人都相信自己有辦法離開呢?為什麼自己沒有那種確信呢?難道是她這種態度讓情況變得更糟糕嗎?不,反而是因為這種態度,才會讓她來到這裡。明知道自己不可能遇到那麼好的工作,但還是一口答應了,結果掉進這種陷阱。其實,靠打工維生的日子也不錯,至少過得是平靜的生活,休息的時候可以一邊暢飲一萬元四罐的進口啤酒配洋芋片,一邊追劇。

那些書為什麼會在這裡?整個書櫃上都是福爾摩斯全集這類的推理小說。靜恩駐足在書櫃前,察覺到泰俊正在注視著自己的一舉一動。很明顯,泰俊把靜恩靠近書櫃的行為理解成她是在支持自己的逃生法。泰俊啊,隨便你怎麼理解都可以,但請收起對我的關心。

羅伯特.阿伊塞特所著的《正向心理學》,副標題為「讓我的人生變得幸福」。這本書有一段時間很暢銷,靜恩在咖啡店打工時短暫交往的男友家裡也有這本書。那個男生相信「樂觀的力量」、「當你真心渴望某件事,整個宇宙都會聯合起來幫助你」等金句。他每年買新的日記本,制定年度計畫,規律地做運動,尋找適合自己的女友。如果覺得對方不適合自己,他就會冷酷無情地提出分手。靜恩在他的房間裡看到那本書的瞬間,便意識到他們不會交往多久,因為她一聽到那種積極、樂觀的金句就感覺渾身無力。正如預感的那樣,他們很快就分手了。但現在,那本書竟然插在這裡的書櫃裡。這個玩笑簡直糟糕透了。靜恩剛要取下那本書,泰俊出聲喊道:

「那本書什麼也沒有,我都看過了。」

原來我也有和泰俊意見一致的時候啊。嗯,我知道,這本書裡什麼也沒有。靜恩坐在書櫃前的地上,讀了幾行序文。作者在書中提到「幸福不是來自外部發生的特別活動,而是由自己調節內在的情緒和思緒創造而生的。」偉大的阿伊塞特博士,您能替我待在這裡嗎?我想看看您待在這種地方是否也能調節情緒和思緒、創造幸福。我可以替您寫書,書名就叫「超正向心理學」。無論經歷什麼事、遇到怎樣的真相、被關在任何地方,我都要勇敢地面對。不,應該說,我非這樣做不可。這樣一來,久而久之,我就什麼都可以釋然了,進而獲得真正的幸福。啊,我在咖啡店打工,很擅長通別人的大便堵死的馬桶。面對結帳時死皮賴臉跟我要電話號碼的中年大叔,我也能樂觀地微笑以對,還能神奇地提升自尊心。現在,我覺得自己無所不能了!但結果,我竟然來到這種地方。人生是在考驗我吧。靜恩,妳究竟承受得住怎樣的考驗呢?有一本書裡寫到,醒來時如果感受不到任何痛苦,就當作死了吧。每次醒來的時候,靜恩都會想到這句話。然而,彼此散發的惡臭、令人窒息的鬱悶、壓擠胸口的不安和從冰冷地面湧上來的寒氣,都讓她意識到自己還活著,也同時不得不再次面對絕望的瞬間。

他們四個人被關進的這間密室,主題是福爾摩斯的房間,但房間設計十分粗糙簡略,牆上貼有元素週期表、世界地圖、木劍和人體解剖圖,一張仿造紅木木紋、廉價MDF材質的書桌擺在房間正中央,角落擺了一張單人床。這是夏洛克.福爾摩斯的主題密室,怎麼可能沒有提示呢?換言之,四個人此時正身處十九世紀英國推理小說的世界,這個世界裡發生的事情無一不存在因果關係。單人床旁邊莫名其妙擺著一架大鋼琴,彷彿在嘲笑他們一般。

「福爾摩斯是拉小提琴吧?不是彈鋼琴啊。」

聽到慶宰的話,秀貞心想,反正福爾摩斯也不是真實存在的人物,管他會什麼樂器呢?泰俊覺得也許鋼琴有提示,仔細察看了一番。靜恩坐在鋼琴前演奏了一小段小時候彈過的蕭邦,但因為鋼琴的音律不準,連她自己都覺得難聽得刺耳。房間裡的燈一直亮著,讓人很難分辨晝夜,最終大家失去了對於時間和日期的感覺。他們餓了就烤地瓜吃,睏了就睡覺。

「靜恩,出去以後,妳最想去哪裡?」

有一次,慶宰問了這樣一個問題。

「我想去寬闊的地方,漫無目的地走在無邊無際的地方,像是海邊的沙灘。你呢?」

「我要去找把我關在這裡的傢伙。」

「找到以後呢?」

「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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