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試閱】《回家之路》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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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明覺得自己沒發出半點聲音,那個男人沒看向我,也沒抬起頭,只是稍微提高音量說:「孩子,我們這裡有食物。」一開始,我怕得要命,根本動不了。他不可能看穿所有那些灌木叢和赤楊樹發現我。可是我隨即想起自己有多餓,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開始朝他們走過去了。我還真的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雙腳像別人的腳似的,一步步往前走,好像真正餓到不行的其實是那兩隻腳,只不過它們得要由我率領,才能抵達有食物的地方。男人和女人都一動也不動地站著,等走

 

更靠近他們之後,女人的外表看上去比她的聲音還要年輕,反倒是高個子男人看起來比較老。不,這麼說不對,我不是這個意思。女人一點都不年輕,但是那頭灰髮讓她的臉看起來更年輕。她站得直挺挺的,很像來我們村裡幫忙接生的那位女士,不過她老是板著一張臉,所以我不太喜歡她。我覺得眼前這個女人的臉蛋應該不算漂亮,不過是那種在寒夜會讓人想依偎的一張臉。要我盡力形容的話,就是這樣了。

 

至於那個男人……他上一刻看起來比我爸爸還年輕,下一刻卻比所有我看過的人都還要老,搞不好比一般人能活到的歲數還更老。他頭上沒有半根灰髮,臉上倒是有不少皺紋,但這些都不是我想說的重點。重要的是他的眼睛。他的雙眼非常綠,綠到不行,不是青草那種綠,也不是綠寶石那種綠,因為我看過綠寶石,是一個吉普賽女人拿給我看的。那種綠色也不像是青蘋果、萊姆或任何類似的食物。也是像海顏吧只不過我從來沒看過大海,所以也不知道到底像不像。要是你走進森林(當然不是指午林,而是其他任何森林),走得夠深夠遠的話,遲早一定會走到連樹蔭都是綠色的地方,那個男人的綠眼就是這麼回事。我一開始其實很怕他那對眼睛。

 

女人給了我一顆桃子,然後看著我餓得忘了向她說聲謝謝,便一口咬下去。她問我:「小妹妹,妳在這裡做什麼啊?迷路了嗎?」

 

「沒有,我才沒迷路,」我滿嘴塞著食物,講起話來含糊不清,「我只是不知道自己在哪裡,這是兩回事。」兩人聽到都笑了,但不是那種帶有惡意的嘲笑。我對他們說:「我叫蘇茲。我必須去見國王一面,他就住在這附近的某個地方,對不對?」

 

他們看向彼此。我看不出來他們在想什麼,不過高個子男人挑起眉毛,女人則緩慢地輕輕搖了搖頭。他們彼此對看了很久後,女人才說:「其實呢,他不住在這附近,但也沒有到那麼遠。我們正好要去拜訪他。」

 

「很好。」我說:「噢,好極了。」我試著要用他們那種大人的口吻說話,可是好難啊,因為知道他們可以帶我去找國王,我實在太開心了。我說:「那我就跟你們一起走吧。」

 

我還沒說出第一個字,女人便表反對。她高個男人:「行,我們沒辦法帶她去,我們都還不清楚現在情況到底如何。」她一臉難過,表情卻很堅定。她對我說:「小妹妹,我不是在擔心妳。國王確實是好人,也是我們的老朋友,不過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國王會改變的,甚至比起一般人,國王會變得更多。」

 

「我一定要見他一面。」我說:「你們要走就走。我沒見到國王,絕對不回家。」我把桃子吃完,男人立刻遞給我一大塊魚乾。我大口咬起魚乾的時候,男人對女人微微一笑,輕聲對她說:「在我看來,我和妳都還記得,以前曾經要求說要一起去完成任務。我沒辦法替妳作主,但是我想拜託妳答應這孩子。」

 

即使這樣,女人還是完全不讓步。「我們很可能會讓她置身險境耶!你不能冒險,這麼做是錯的!」

 

男人正準備要回話,我卻打斷了他──我平時要是這麼做,媽媽早就從廚房另一頭賞我一巴掌了。我對兩人大喊:「我來的地方就是你們說的險境。有一隻獅鷲獸窩在午,牠已經吃潔安和里,還……還我的費莉西塔……」然後我真的開始哭了,根本不管眼前還有其他人。我就站在原地,哭得全身發抖,手裡的魚乾也掉到地上。我想把魚乾撿起來,可是哭得太厲害了,根本看不清楚魚乾在哪。女人要我別找了,並把她的披肩遞給我,讓我擦眼淚和擤鼻涕。那條披肩很好聞。

 

「孩子,」高個子男人一直這麼說:「孩子啊,別那麼激動。我們不知道有獅鷲獸這件事。」女人讓我緊靠在她身上,輕輕撫平我哭亂的頭髮,同時還瞪著男人,好像我會那樣嚎啕大哭都是他的錯。女人說:「乖女孩,我們當然會帶妳一起去。好啦,別擔心了,我們會說到做到。獅鷲獸聽起來確實很讓人擔心啊,不過國王會知道該怎麼解決的,他可是都把獅鷲獸當早餐的配菜吃掉呢!每次都把牠們和橘子醬一起塗在吐司上,然後兩三口就吞下去了,不騙妳。」她還說了各種愚蠢好笑的話,但我感覺好過一點了,男人則在一旁繼續拜託我別再哭了。後,我之所以哭,是因他從口袋拿出一條大的紅手帕,把它扭來扭去,打結變成鳥的形狀,再讓手帕鳥飛走。安伯斯叔叔會用硬幣和貝殼玩些把戲,可是再怎麼厲害,也做不到這種地步。

 

男人叫做史蒙客,我到現在還是覺得這是我這輩子聽過最好笑的名字了。

 

女人叫莫麗.格魯。因為馬兒的關係,我們沒有立出發,而是在原紮營。我一在等那個男,也就是史客,等他用魔法紮營,結果他卻自己動手生火、鋪好毯子、從小溪取水,簡直和普通人沒兩樣。在這段期間,莫麗把馬兒的腳綁好,再帶牠們去吃草。我負責撿木柴。

 

莫麗告訴我國王名叫里爾,他們兩人是在里爾非常年輕的時候認識他的,那時候他還沒當上國王。「他是貨真價實的英雄,」她說:「他也是屠龍者、巨人殺手,更拯救了無數少女,還解開了許多難解之謎。他可能是有史以來最偉大的英雄了,因為他同時也是個好人,畢竟不是所有英雄都是好人啊。」

 

「但是妳不想讓我跟他見面,」我說:「為什麼啊?」

 

莫麗嘆了口氣。這時候,我們正坐在樹下,看著太陽下山,她一邊梳理我的頭髮。她說:「因為他現在年紀很大了。史蒙客對時間不太有概念,這個故事說來話長,我哪天再告訴妳原因吧。總之,史蒙客不懂的是,里爾有可能不再是以前的那個里爾了。這次可能會是場讓人傷心的重逢。莫麗開始編起我的髮,繞在頭上這樣才不會礙。「我打從一始就對這趟旅程有不祥的預感,蘇茲,但是就是認為里爾需要我們,所以我們才會出現在這裡。他只要變成那樣,根本就吵不贏他。」

 

「好太太不應該跟她的丈夫吵架。」我說:「我媽媽都說只要等丈夫出門或睡著,就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莫麗聽完大笑,她那渾厚又好笑的聲音,聽起來像某種從身體深處湧出來的咯咯聲。「蘇茲,我雖然認識妳才幾個小時,但是我敢拿自己身上每一分錢來賭,沒錯,還有史蒙客的所有財產──我敢打賭不管妳將來會嫁給誰,一定會在新婚之夜跟對方吵起來。

 

「言歸正傳,我和史蒙客並沒有結婚。我們的確是在一起,不過就只有這樣。我們在一起的時間也不算短了。」

 

「噢。」我說,因為我不認識有誰像莫麗講的那樣,沒結婚卻在一起。「好吧,你們看起來像結婚了,就是有點像。」

 

莫麗聽完,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卻伸手摟著我的肩膀,緊緊抱了我一下。她小聲在我耳邊說:「就算他是全世界最後一個男人,我也不會嫁給他,因為他都在床上吃野生的小蘿蔔──嘎吱嘎吱嘎吱──整晚都在嘎吱嘎吱嘎吱。」我咯咯笑了起來。高個子男人本來正在溪邊洗平底鍋,這時候卻突然轉頭看我們。夕陽最後一點光芒照在他身上,那對綠眼明亮得像新葉,其中一隻眼睛對我眨了一下,然後我感覺到了,就像在大熱天的時候,再小的微風皮膚都能感覺到。

 

然後,他又轉回去繼續刷洗鍋子。

 

「我們要花很久才會到國王住的地方嗎?」我問莫麗,「妳說他沒有住得很遠,我擔心自己不在的時候,獅鷲獸又會吃掉別人,所以我得快點回家才行。」

 

這時候,莫麗終於編好我的頭髮,並輕輕拉了一下,讓我抬起頭,直直看進她的眼睛。如果說史蒙客的眼睛綠到不行,那莫麗的眼睛就是灰到不行,而且我已經知道根據她心情好壞,這雙眼睛會出現深淺變化。「蘇茲,當妳見到里爾國王的時候,妳認為會發生什麼事?」她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反而這麼問我,「當妳出發來找他的時候,心裡到底打算要做什麼?」

 

我很驚訝。「這個嘛,我打算說服他跟我一起回村子,因為他之前派來那些騎士根本沒有幫上點忙,所以只能他親自來解決獅獸了。他是國王,就是他的工作啊。」

 

「沒錯。」莫麗說,不過聲音小到我差點沒聽到。她輕輕拍了一下我的手臂,接著站起來,走向營火,一個人在營火旁坐下。她裝作是在添加木柴,實際上卻是在想別的事情。

 

隔天,我們一大早便出發。我一開始坐在莫麗身前,和她共騎她的灰馬,但是沒過多久,史蒙客便把我接過去,換騎他的棕馬,好讓莫麗那匹馬受傷的腳可以多休息。靠在史蒙客身上騎馬,比我原先想像的還要舒服,雖然他有些地方骨瘦如柴,有些部分卻柔軟又有彈性。他話不多,但是一路上唱了不少歌,有時候是用我完全聽不懂的語言,有時候亂編聽起來很蠢的歌,想逗我笑,就像這一首:

 

小蘇茲啊,小蘇茲啊,

講起話來亂七八糟啊,

打擾我放鬆的時光啊。

小蘇茲啊,小蘇茲啊,

妳願不願意成為啊

我的那個小乖乖蘇茲啊?

 

他從頭到尾都沒有使用魔法可能只有一次是例外。當,有隻烏鴉不停往下馬兒衝過來,根本是故意的,因為附近明沒有鳥巢。可憐的馬兒被牠逼得又跳又退,左閃右躲,害我差點掉下去。最後,史蒙客坐在馬鞍上轉過頭,直視那隻烏鴉,結果下一刻,有隻鷹不知從哪俯衝下來,追著大聲嘎嘎亂叫的烏鴉,把牠趕進那隻鷹飛不進去的有刺灌木叢裡。我想那時候用的就是魔法。

 

等我們騎上真正的道路後,沿途看到的風景其實都非常有鄉村氣息:樹木、草地、安靜的小溪谷、開滿了我認不出是什麼野花的山坡。誰都看得出來,比起我住的地方,這裡下的雨絕對多很多。幸好綿羊不用像牛一樣,還要特地趕去放牧吃草,牠們都跟著山羊到處跑,而山羊什麼地方都去,綿羊當然也跟著到處吃。我們村裡的人都是這樣放牧的,沒辦法,但是我比較喜歡這塊長滿青草的土地。

 

史蒙客告訴我,這裡以前並不像現在這樣。「里爾出現之前,這裡曾經是一片貧瘠的沙漠,什麼也沒長,什麼都沒有喔,蘇茲。當時謠傳這個國家被詛咒了,從某方面來看,確實沒錯,不過下次再跟妳說說這個故事吧。」大家老是喜歡對小孩子這麼說,我很討厭這點。「可是里爾改變了一切。這塊土地看到他之後,實在太高興了,在里爾成為國王的瞬間,便開始長出各種花草樹木,讓整片大地充滿了活力,而且一直持續到今天。只有可憐的巫門鎮是例外,不過那又是另一個故事了。」史蒙客談到巫門鎮的時候,講起話來變得更慢,聲音也更低沉,彷彿不是在對我說話。

 

我扭過頭,抬起臉看他。「你覺得里爾國王會跟我回去村子,殺掉那隻獅鷲獸嗎?我覺得莫麗認為他不會,因為他太老了。」我真的說出口以後,才發現原來自己很擔心這件事。

 

「哎呀,小妹妹,他當然會啊,」史蒙客又對我眨了眨眼,「因為他從來就沒辦法拒絕落難少女的請求。對他來說,任務越困難、越危險越好。要是他沒有第一時間衝去妳的村子幫忙,肯定是因為正忙著進行其他英勇的冒險。我敢拍胸脯保證,妳只要提出請求,同時別忘了好好行屈膝禮,他一定會立刻抓起大劍和長矛,迅速把妳抱起來,放在馬鞍前側,立刻騎馬出發去找那頭獅鷲獸,而且速度快得只能看到他身後揚起的塵土。無論年紀大不大,這向來就是他的作風。」他揉了揉我後腦杓的頭髮。「莫麗擔心過頭了,這就是她的一慣作風。我們每個人是這麼不一樣。」

 

「屈膝禮是什麼?」我問他。莫麗後來示範給我看,所以我現在知道了,但是那時候還不知道。史蒙客沒有笑,不過眼裡充滿笑意。接著,他舉手示意,要我把頭轉回去看著前方,他則繼續唱起歌來。

 

小蘇茲啊,小蘇茲啊,

妳真是讓驚奇不已,

讓我從頭到腳笑嘻嘻,

小蘇茲啊,小蘇啊,

我為妳帶來全新奇聞,

我們下星期二就結婚。

 

後來,我聽說國王年輕的時候曾住在海邊懸崖上的城堡,那裡離巫門鎮不到一天的路程,但是城堡已經倒了,所以國王之後又在別的地方蓋了一座新城堡。史蒙客不肯告訴我城堡為什麼倒了。我覺得很難過,因為我從來沒看過大海,這一直都是我的願望,可是到現在依然還沒實現。不過我也從來沒看過城堡,所以有城堡總比什麼都沒有好。我往後靠在史蒙客身上,進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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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明覺得自己沒發出半點聲音,那個男人沒看向我,也沒抬起頭,只是稍微提高音量說:「孩子,我們這裡有食物。」一開始,我怕得要命,根本動不了。他不可能看穿所有那些灌木叢和赤楊樹發現我。可是我隨即想起自己有多餓,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開始朝他們走過去了。我還真的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雙腳像別人的腳似的,一步步往前走,好像真正餓到不行的其實是那兩隻腳,只不過它們得要由我率領,才能抵達有食物的地方。男人和女人都一動也不動地站著,等我走過去。

 

更靠近他們之後,女人的外表看去比她的聲音還要年輕,反倒是高子男人看起來比較老。,這麼說不對,我不是這意思。女人一點都不年輕,是那頭灰髮讓她的臉看起來更年輕。她站得直挺挺的,很像來我們村裡幫忙接生的那位女士,不過她老是板著一張臉,所以我不太喜歡她。我覺得眼前這個女人的臉蛋應該不算漂亮,不過是那種在寒夜會讓人想依偎的一張臉。要我盡力形容的話,就是這樣了。

 

至於那個男人……他上一刻看起來比我爸爸還年輕,下一刻卻比所有我看過的人都還要老,搞不好比一般人能活到的歲數還更老。他頭上沒有半根灰髮,臉上倒是有不少皺紋,但這些都不是我想說的重點。重要的是他的眼睛。他的雙眼非常綠,綠到不行,不是青草那種綠,也不是綠寶石那種綠,因為我看過綠寶石,是一個吉普賽女人拿給我看的。那種綠色也不像是青蘋果、萊姆或任何類似的食物。也許是像大海的顏色吧,只不過我從來沒看過大海,所以也不知道到底像不像。要是你走進林(當然不是指午林,而是其他任何林),走得夠深夠遠的話遲早一定會走到連樹蔭都是綠色的地方,那個男人的綠眼就是這麼回事。我一開始其實很怕他那對眼睛。

 

女人給了我一顆桃,然後看著我餓得忘了向她說謝謝,便一口咬下去。她問我:「小妹妹,妳在這裡做什麼啊?迷路了嗎?」

 

「沒有,我才沒迷路,」我滿嘴塞著食物,講起話來含糊不清,「我只是不知道自己在哪裡,這是兩回事。」兩人聽到都笑了,但不是那種帶有惡意的嘲笑。我對他們說:「我叫蘇茲。我必須去見國王一面,他就住在這附近的某個地方,對不對?」

 

他們看向彼此。我看不出來他們在想什麼,不過高個子男人挑起眉毛,女人則緩慢地輕輕搖了搖頭。他們彼此對看了很久後,女人才說:「其實呢,他不住在這附近,但也沒有到那麼遠。我們正好要去拜訪他。」

 

「很好。」我說:「噢,好極了。」我試著要用他們那種大人的口吻說話,可是好難啊,因為知道他們可以帶我去找國王,我實在太開心了。我說:「那我就跟你們一起走吧。」

 

我還沒說出第一個字,女人便表示反對。她對高個子男人說:「不行,我們沒辦法帶她去,我們都還不清楚現在情況到底何。」她一臉難過,表情卻很堅定。她我說:「小妹妹,我不是在心妳。國王確實是好人,也是們的老朋友,不過那已經是很久以的事了。國王會改變的,甚至比起一般人,國王會變得更多。」

 

「我一定要見他一面。」我說:「你們要走就走。我沒見到國王,絕對不回家。」我把桃子吃完,男人立刻遞給我一大塊魚乾。我大口咬起魚乾的時候,男人對女人微微一笑,輕聲對她說:「在我看來,我和妳都還記得,以前曾經要求說要一起去完成任務。我沒辦法替妳作主,但是我想拜託妳答應這孩子。」

 

即使這樣,女人還是完全不讓步。「我們很可能會讓她置身險境耶!你不能冒險,這麼做是錯的!」

 

男人正準備要回話,我卻打斷了他──我平時要是這麼做,媽媽早就從廚房另一頭賞我一巴掌了。我對兩人大喊:「我來的地方就是你們說的險境。有一隻獅鷲獸窩在午林,牠已經吃掉潔安和羅里,還有……還有我的費莉西塔……」然後我真的開始哭了,根本不管眼前還有其他人。我就站在原地,哭得全身發抖,手裡的魚乾也掉到地上。我想把魚乾撿起來,可是哭得太厲害了,根本看不清楚魚乾在哪。女人要我別找了,並把她的披肩遞給我,讓我擦眼淚和擤鼻涕。那條披肩很好聞。

 

「孩子,」高個子男人一直這麼說:「孩子啊,別那麼激動。我們不知道有獅鷲獸這件事。」女人讓我緊靠在她身上,輕輕撫平我哭亂的頭髮,同時還瞪著男人,好像我會那樣嚎啕大哭都是他的錯。女人說:「乖女孩,我們當然會帶妳一起去。好啦,別擔心了,我們會說到做到。獅鷲獸聽起來確實很讓人擔心啊,不過國王會知道該怎麼解決的,他可是都把獅鷲獸當早餐的配菜吃掉呢!每次都把牠們和橘子醬一起塗在吐司上,然後兩三口就吞下去了,不騙妳。」她還說了各種愚蠢好笑的話,但我感覺好過一點了,男人則在一旁繼續拜託我別再哭了。最後,我之所以不哭,是因為他從口袋裡拿出一條很大的紅手帕,把它扭來扭去,打結變鳥的形狀,再讓手帕鳥飛走。安伯斯叔叔用硬幣和貝殼玩些把戲,可是怎麼厲害,也做不到這種地步。

 

男人叫做史蒙客,我到現在還是覺得這是我這輩子聽過最好笑的名字了。

 

女人叫莫麗.格魯。因為馬兒的關係,我們沒有立刻出發,而是在原地紮營。我一直在等那個男人,也就是史蒙客,等他用魔法紮營,結果卻自己動手生火、鋪好毯子、從小溪取水,直和普通人沒兩樣。在這段期間莫麗把馬兒的腳綁好,再帶牠們去草。我負責撿木柴。

 

莫麗告訴我國王名叫里爾,他們兩人是在里爾非常年輕的時候認識他的,那時候他還沒當上國王。「他是貨真價實的英雄,」她說:「他也是屠龍者、巨人殺手,更拯救了無數少女,還解開了許多難解之謎。他可能是有史以來最偉大的英雄了,因為他同時也是個好人,畢竟不是所有英雄都是好人啊。」

 

「但是妳不想讓我跟他見面,」我說:「為什麼啊?」

 

莫麗嘆了口氣。這時候,我們正坐在樹下,看著太陽下山,她一邊梳理我的頭髮。她說:「因為他現在年紀很大了。史蒙客對時間不太有概念,這個故事說來話長,我哪天再告訴妳原因吧。總之,史蒙客不懂的是,里爾有可能不再是以前的那個里爾了。這次可能會是場讓人傷心的重逢。」莫麗開始編起我的頭髮,繞在頭上,這樣才不會礙事。「我打從一開始就對這趟旅程有祥的預感,蘇茲,但是就是認為里爾需要我們,所以我們才會出現在這裡。他只要變成那樣,根本就吵不贏他。」

 

「好太太不應該跟她的丈夫吵架。」我說:「我媽媽都說只要等丈夫出門或睡著,就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莫麗聽完大笑,她那渾厚又好笑的聲音,聽起來像某種從身體深處湧出來的咯咯聲。「蘇茲,我雖然認識妳才幾個小時,但是我敢拿自己身上每一分錢來賭,沒錯,還有史蒙客的所有財產──我敢打賭不管妳將來會嫁給誰,一定會在新婚之夜跟對方吵起來。

 

「言歸正傳,和史蒙客並沒有結婚。我們的確是在起,不過就只有這樣。我們在一起的時也不算短了。」

 

「噢。」我說,因為我不認識有誰像莫麗講的那樣,沒結婚卻在一起。「好吧,你們看起來像結婚了,就是有點像。」

 

莫麗聽完,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卻伸手摟著我的肩膀,緊緊抱了我一下。她小聲在我耳邊說:「就算他是全世界最後一個男人,我也不會嫁給他,因為他都在床上吃野生的小蘿蔔──嘎吱嘎吱嘎吱──整晚都在嘎吱嘎吱嘎吱。」我咯咯笑了起來。高個子男人本來在溪邊洗平底鍋,這時候卻突然轉看我們。夕陽最後一點光芒照在他身上那對綠眼明亮得像新葉,其中一隻眼睛對我了一下,然後我感覺到了,就像在大熱天的時候,再小的微風皮膚都能感覺到。

 

然後,他又轉回去繼續刷洗鍋子。

 

「我們要花很久才會到國王住的地方嗎?」我問莫麗,「妳說他沒有住得很遠,我擔心自己不在的時候,獅鷲獸又會吃掉別人,所以我得快點回家才行。」

 

這時候,莫麗終於編好的頭髮,並輕輕拉了一下,讓我抬起頭直直看進她的眼睛。如果說史蒙客的眼睛到不行,那莫麗的眼睛就是灰到不行,而且我經知道根據她心情好壞,這雙眼睛會出現深淺變化。「蘇茲,當妳見到里爾國王的時候,妳認為會發生什麼事?」她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反而這麼問我,「當妳出發來找他的時候,心裡到底打算要做什麼?」

 

我很驚訝。「這個嘛,我打算說服他跟我一起回村子,因為他之前派來的那些騎士根本沒有幫上半點忙,所以只能請他親自來解決獅鷲獸了。他是國王,這就是的工作啊。」

 

「沒錯。」莫麗說,不過聲音小到我差點沒聽到。她輕輕拍了一下我的手臂,接著站起來,走向營火,一個人在營火旁坐下。她裝作是在添加木柴,實際上卻是在想別的事情。

 

隔天,我們一大早便出發。我一開始坐在莫麗身前,和她共騎她的灰馬,但是沒過多久,史蒙客便把我接過去,換騎他的棕馬,好讓莫麗那匹馬受傷的腳可以多休息。靠在史蒙客身上騎馬,比我原先想像的還要舒服,雖然他有些地方骨瘦如柴,有些部分卻柔軟又有彈性。他話不多,但是一路上唱了不少歌,有時候是用我完全聽不懂的語言,有時候亂編聽起來很蠢的歌,想逗我笑,就像這一首:

 

小蘇茲啊,小蘇茲啊,

講起話來亂七八糟啊,

打擾我放鬆的時光啊。

小蘇茲啊,小蘇茲啊,

妳願不願意成為啊

我的那個小乖乖蘇茲啊?

 

他從頭到尾都沒有使用魔法,可能只有一次是例外。當時,有隻烏鴉不停往下朝馬兒衝過來,根本就是故意的,因為近明明沒有鳥巢。可憐的馬兒被牠逼得又跳又退,閃右躲,害我差點掉下去。最後,史蒙客坐在鞍上轉過頭,直視那隻烏鴉,結果下一刻,有隻鷹不知從哪俯衝下來,追著大聲嘎嘎亂叫的烏鴉,把牠趕進那隻鷹飛不進去的有刺灌木叢裡。我想那時候用的就是魔法。

 

等我們騎上真正的道路後,沿途看到的風景其實都非常有鄉村氣息:樹木、草地、安靜的小溪谷、開滿了我認不出是什麼野花的山坡。誰都看得出來,比起我住的地方,這裡下的雨絕對多很多。幸好綿羊不用像牛一樣,還要特地趕去放牧吃草,牠們都跟著山羊到處跑,而山羊什麼地方都去,綿羊當然也跟著到處吃。我們村裡的人都是這樣放牧的,沒辦法,但是我比較喜歡這塊長滿青草的土地。

 

史蒙客告訴我,這裡以前並不現在這樣。「里爾出現之前,這裡曾經是一片貧的沙漠,什麼也沒長,什麼都沒有喔,蘇茲。當時謠傳這個國家被詛咒了,從某方面來看,確實沒錯,不過下次再跟妳說說這個故事吧。」大家老是喜歡對小孩子這麼說,我很討厭這點。「可是里爾改變了一切。這塊土地看到他之後,實在太高興了,在里爾成為國王的瞬間,便開始長出各種花草樹木,讓整片大地充滿了活力,而且一直持續到今天。只有可憐的巫門鎮是例外,不過那又是另一個故事了。」史蒙客談到巫門鎮的時候,講起話來變得更慢,聲音也更低沉,彷彿不是在對我說話。

 

我扭過頭,抬起臉看他。「你覺得里爾國王會跟我回去村子,殺掉那隻獅鷲獸嗎?我覺得莫麗認為他不會,因為他太老了。」我真的說出口以後,才發現原來自己很擔心這件事。

 

「哎呀,小妹妹,當然會啊,」史蒙客又對我眨了眨眼,「因為他從就沒辦法拒絕落難少女的請求。對他來說,任務越困難、越危險越好。要是他沒有第一時間衝去妳的村子幫忙,肯定是因為正忙著進行其他英勇的冒險。我敢拍胸脯保證,妳只要提出請求,同時別忘了好好行屈膝禮,他一定會立刻抓起大劍和長矛,迅速把妳抱起來,放在馬鞍前側,立刻騎馬出發去找那頭獅鷲獸,而且速度快得只能看到他身後揚起的塵土。無論年紀大不大,這向來就是他的作風。」他揉了揉我後腦杓的頭髮。「莫麗擔心過頭了,這就是她的一慣作風。我們每個人就是這麼不一樣。」

 

「屈膝禮是什麼?」我問他。莫麗後來示範我看,所以我現在知道了,但是那時候還不知道。史蒙客沒有笑,不過眼裡充滿笑意。接著,他舉手示意,要我把頭轉回去看著前方,他則繼續唱起歌來。

 

小蘇茲啊,小蘇茲啊,

妳真是讓我驚奇不已,

讓我從頭到腳笑嘻嘻,

小蘇茲啊,小蘇茲啊,

我為妳帶來全新奇聞,

我們下星期二就結婚。

 

後來,我聽說國王年輕的時候曾住在海邊懸崖上的城堡,那裡離巫門鎮不到一天的路程,但是城堡已經倒了,所以國王之後又在別的地方蓋了一座新城堡。史蒙客不肯告訴我城堡為什麼倒了。我覺得很難過,因為我從來沒看過大海,這一直都是我的願望,可是到現在依然還沒實現。不過我也從來沒看過城堡,所以有城堡總比什麼都沒有好。我往後靠在史蒙客身上,進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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