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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俊昊,上層與下層的背後:從《寄生上流》到《綁架門口狗》,20年與創造奉式風格的每個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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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奉俊昊以《寄生上流》刷新亞洲導演的紀錄,

一舉奪下奧斯卡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原創劇本、最佳外語片四項大獎

但,《寄生上流》不等於奉俊昊

 

最受韓國大眾喜愛的影評人 X 受韓國全民喜愛的導演

一同解鎖奉俊昊的電影語言、作品思想

 

˙影評+訪談,深入剖析奉俊昊20年間共7部電影長片

˙奉俊昊認證,比他本人更會解讀奉式電影的影評人

˙交叉檢索所有作品,全面觀照奉俊昊的永恆探問與美學表現

˙《寄生上流》「上映版」完整189個場景解說

■ 專業推薦

 

影評、作家|馬欣

《血觀音》演員、《灼人秘密》編劇及演員|吳可熙

身為藝術片導演,為何奉俊昊的作品可以屢破南韓票房紀錄,擄獲南韓廣大觀眾20年?

藝術成就與電影娛樂性不相衝突的奉式成功祕訣何在?

 

循著奉俊昊鐘愛的垂直動線

從《寄生上流》向下探源

挖掘在其充滿娛樂性的類型片外衣之下,

令觀眾又笑又哭的「奉式電影社會學」

 

從近年的《寄生上流》、《玉子》、《末日列車》,

到早年的《非常母親》、《駭人怪物》、《殺人回憶》、《綁架門口狗》,

讓韓國影評人第一把交椅 李東振

為你破解奉俊昊如何一次又一次以強敘事、重構圖的奉式風格,

帶領觀眾一起踏上這條以電影為媒介的社會與人性探索之路。

 

什麼是「奉式風格」?

● 從一種類型展開,再徹底顛覆

奉俊昊凝視的地方,總是在類型(genre)的背後。不論是犯罪懸疑片、末日科幻片、奇幻冒險片,或刑偵電影、怪獸電影,他以個人風格依照類型的規則讓電影往下走,或刻意違反慣例製造驚喜,直到抵達轉折點。奉俊昊的電影都有一個反轉點,直到這一刻,他才終於披露故事的核心主軸、他的視線所在,將整部電影的路線徹底翻轉。

● 運用空間來體現核心主題

不論在社會主題或電影美學的層面上,比起水平視野,奉俊昊更專注於垂直。在他的作品中,不只空間高度成為階級身分的譬喻,垂直的動線與構圖也無處不在,以獨特的電影語言持續強化作品主題。

● 細膩的質感與威力的量感兼具

奉俊昊以顯而易見的幽默、經過精密計算的劇本為血肉,以充滿象徵意義的細膩鏡頭設計為骨幹,包括以狹小空間意味休息或救援之地、遼闊的外部空間意味恐怖,或是以腳代表墮落的公權力、以手象徵母性的複雜度,或是以視線打破電影世界與現實的區隔……無一不造就了奉式電影的大眾吸引度與美學完成度。

● 悲觀看待人類社會,認為體系無法拯救個人

奉俊昊鏡頭下的世界,微小的希望往往寄託在樸素簡陋的地方,夾帶著生活的瑣碎幽默。他冀望的世界不是人人都有能力照顧親生孩子的地方,而是連別人的孩子都能一起照顧的地方。

他不相信權力體系發出的優雅、有力的語言。當社會體系或制度下隱藏著人們的歇斯底里與不安,化膿的地方總有一天會流出臭汁。而比起反抗體制的英雄,奉俊昊更想展現的是,普通人在體系無力救贖的社會下努力生存時那種荒謬又讓人心痛的真實模樣。

人類有許多無法說清楚講明白的地方,

這種笨拙和荒謬的部分,才是人類真正的面貌。——奉俊昊

 

他的電影裡,找不到帥氣的角色,在悲劇的當下也會做出荒誕不經的行為,

他們全都像螺絲鬆脫的失控角色,認真卻可笑;

他的電影裡,每一個鏡頭構圖,都有電影語言上的意義,

不論是一道階梯、一面牆、一片玻璃窗的接合線,或一碗韓牛炸醬烏龍麵。

 

看他的電影,我們像搭上一班目的地不明的公車:

不到最後一刻,你不會知道他要將你載往何方,

最終在一片全然陌生的景致中,讓茫然、不知所措的你下車。

 

下車後,才是思考的起點:

人類社會究竟要往哪裡去?

身為社會中渺小、平凡的一份子,屬於我們的救贖在哪裡?

 

奉俊昊的電影既不荒誕也不造作,

以笑容輾轉迂迴熬過無可救藥的世界,以生命力撐起艱難的人生;

他不發明希望,只在堆砌起的暴力時間盡頭點起微弱的火種;

幽默並非其作品的調味料,而是本質之一,沾染在令人痛苦的現實與人生之上。

 

本書收錄影評人李東振為奉俊昊迄今為止總共7部電影長片撰寫的影評,提供讀者深入、不一樣的觀影角度,再加上李東振與奉俊昊導演的電影相關座談會內容,以便讀者更進一步了解奉俊昊自身的人格特質、作品思想、藝術追求。

 

 

●「奉式風格」如何顛覆類型電影:

 

.《寄生上流》(2019)

前半可以說是一部關於某個下層階級家庭透過各種手段逐一進駐上流社會家庭的犯罪懸疑黑色喜劇,但是當電影來到半途,奉俊昊鍾愛的垂直動線帶來震撼人心的反轉,拖著男主角宋康昊一家一路向下直達地獄。重點不在於上、下階層之間的對決,而是在於那種被阻斷、不公平的溝通,在於下層階級之間不得不的戰爭。

 

.《玉子》(2017)

「玉子」是主角美子的寵物,是充滿靈性、家人一般的存在。在她被利慾薰心的大企業奪走、成為商業市場的商品「超級豬」之後,美子為了找回這個珍貴的「家人」,獨自踏上一段危機重重的旅程。以青少年冒險電影為號召,觀眾卻無法迴避動物權的議題、「人道」飼養與屠宰的諷刺。奉俊昊拋出超越過去所有講述人類與非人類生物情誼電影的觀點,成就了一篇殘酷的童話,哀傷中透著陽光。在奉俊昊的世界裡,「希望」從不曾是火炬,而是火種。

.《末日列車》(2013)

以一輛載著世間僅存之人類生存者的永動列車,探討人類存在型態與自然法則的末日科幻電影。它的主題顯而易見是階級鬥爭,車尾的下層階級賭上性命要推翻車頭的上層階級,到頭來卻發現,上層階級捍衛的「秩序」必須與「叛亂」搭配才能達成以「均衡」為目標的自然法則。對個體來說,均衡是殘酷的,對全體人類來說,均衡是一種恩惠。奉俊昊在《末日列車》關注的是全人類的命運,而非人類個體,重點也不是哪個階層的勝利,而是突破垂直/直線式思考,才有機會迎來新世界與新人類。

 

.《非常母親》(2009)

看似一部母親為了替智能不足的兒子脫罪而奮戰不休的社會寫實片,也像一部歌詠母愛有多偉大的犯罪推理電影變形,但故事中沒有縝密的犯罪,加害者與被害者都是需要社會保護的弱者,而母與子,說到底終究仍只是人與人,也可能互相施予黑暗與痛苦。母親的手,可以用來按壓太陽穴以幫助恢復記憶,也可以為了忘卻、否認真相而往自己的大腿扎針。這是一首顛覆傳統母性題材的破格變奏曲,最終令所有人深陷混濁、潮濕的黑暗沼澤之中,無處可逃。

 

.《駭人怪物》(2006)

漢江邊出現了怪獸,身上還帶著致命病毒,威脅南韓社會的存亡。本來是最具大眾娛樂性的怪獸電影,奉俊昊卻以怪物作為下層階級的譬喻,讓男主角宋康昊的形象與怪物重疊,連生活環境都很相似。在怪獸電影的包裝下,故事核心實為階級議題,從男主角追擊怪獸以拯救女兒,到反被上位者視為必須剷除的對象,最後一轉為弱弱相救、合力尋求生命出路的底層人物生存電影。

 

.《殺人回憶》(2003)

改編自南韓三大懸案之一的「華城連環殺人案」,以慣見的刑偵片形式展開,但宋康昊飾演的刑警,並非刑偵片中的典型英雄,甚至連反英雄都不是,只是在國家製造的黑暗中凝視著黑暗。因為國家失敗、公權力墮落,內在信念無法具體化為外在真相,於是結尾宋康昊凝視的既是觀眾,也是隱身於一般人當中的真凶,使這部片成為徹頭徹尾關於社會集體失敗的電影。

 

.《綁架門口狗》(2000)

奉俊昊的電影長片處女作,卻與《寄生上流》有許多共通之處。電影以狗喻人,在公寓走廊上演一場場追逐戲;本質是一部探討社會結構性矛盾的驚悚片,卻以輕鬆明亮、荒誕幽默的黑色喜劇形式呈現。

 

 

● 媒體好評

 

˙李東振堪稱當今韓國電影界最具影響力的評論家,一行影評便足以在業界激發熱烈的辯論⋯⋯他的最新著作《奉俊昊,上層與下層的背後》,從奉俊昊導演2000年推出的長片處女作《綁架門口狗》,到《殺人回憶》、《駭人怪物》、《非常母親》、《末日列車》、《玉子》、《寄生上流》皆完整收錄,並搭配他與奉俊昊導演的電影相關訪談,簡直可稱之為「奉俊昊導演論」。 ——《朝鮮日報》

 

作者/譯者簡介

作者簡介

 

李東振(이동진)

「擔任影評這麼多年,雖然不知道這是福是禍,但二十多年來在韓國從事這份工作,無疑是幸運的。能夠見證用我說的語言、呼吸相同空氣的韓國電影開始升溫、沸騰,最終在我立足的世界中登頂的一刻,絕對是一種無上的美好體驗。

我個人的世界不可能像我熱愛的那些電影一樣登峰,但我的時間偶爾也會沸騰。氣泡消失之後,我仍咀嚼久久、思索回味。對於我所做的事,我懷抱著信念,書寫不休。」

 

著有多部作品,包括《電影要看兩次才算開始》、《李東振的迴力鏢訪談:那部電影的瞬間》、《李東振的迴力鏢訪談:那部電影的祕密》等。

 

譯者

 

黃菀婷(全書,除第一章的影評、場景解說)

臺灣科技大學資管碩士,現為全職文字工作者,譯有《需要數學的瞬間》、《每週都去看屍體》、《追逐怪物的人》、《恐怖醫學史》等。工作聯絡信箱:kellyh.viva@gmail.com

 

楊筑鈞(第一章影評、場景解說)

楊筑鈞,臺灣大學人類學系畢業,旅居韓國5年,譯有多部韓影、韓劇、韓綜等影視節目。

 

目次

作者的話

 

第一部

第一章 寄生上流

1. 影評:鬥爭的構圖,勝過鬥爭的結果

2. 上映版一八九個場景.詳細解說

3. 對談:李東振 × 奉俊昊

 

第二章 玉子

1. 影評:希望不是火炬,而是火種

2. 對談:李東振 × 奉俊昊

 

第三章 末日列車

1. 影評:熾熱的階級鬥爭與冷冽的社會生物學

2. 第一次對談:李東振 × 奉俊昊 × 班傑明・羅格朗 × 尚・馬克・羅薛特

3. 第二次對談:李東振 × 奉俊昊 × 班傑明・羅格朗 × 尚・馬克・羅薛特

 

第二部

第四章 非常母親

影評:尋求記憶之人祈求遺忘之時

 

第五章 駭人怪物

影評:弱肉強食之界

 

第六章 殺人回憶

影評:他最後的視線所及之處

 

第七章 綁架門口狗

影評:那個人沒能爬上山

 

第八章 《非常母親》、《駭人怪物》、《殺人回憶》、《綁架門口狗》對談

李東振 × 奉俊昊

 

序/導讀

作者的話

得獎不能保證一部電影的真正價值。有許多佳作儘管沒有得獎,依然在電影史上留下了鮮明的足跡。世界上所有的獎項都一樣,有太多的意外與變數。坎城影展可以視為少數電影菁英的盛宴,英國電影學院獎則儘管對大眾有著莫大的影響力,實際上卻只是一個「地方」的獎項。

但是,從五月的坎城影展到隔年二月的英國電影學院獎,再加上包括韓國本地在內、吸引了全世界觀眾的熱烈關注,《寄生上流》在這十個月間達成的巨大成就實在非常壯觀,讓我這個始終從旁關注也多次跟著情緒激動的人,也好奇起自己為什麼會產生這麼強烈的情感。對於發展逾百年的韓國電影史來說,這整件事無疑是有如禮物一般的驚喜。

如果沒有它在韓國本地的卓越表現,《寄生上流》不可能在國外取得的碩大成果。它在二○二○年獲得的巨大成功,也是自二○○○年起那場微小而堅實的出發在穿過歲月洪流之後激發的迴響。這一切並非突如其來的好運,而是不斷挑戰極限後結成的果實。這段時間內,出現了《殺人回憶》、《非常母親》,以及《駭人怪物》,同時還有《末日列車》、《玉子》、《綁架門口狗》。雖然每個人喜歡這幾部電影的程度不盡相同,但在這七部電影當中,沒有一部是平凡之作。它們每一部都充滿了幽默、諷刺與傷感,奉俊昊鮮明而耀眼的電影世界,深深吸引了我們。就這樣,這二十年間,每當奉俊昊導演的電影上映時,我就能寫些文章或與他當面討論電影,可以說是我很大的福氣。

本書包含了至今為止我針對他所有長篇電影所撰寫的影評。在我發表過的影評中,《寄生上流》與《玉子》的份量最為豐富。這兩篇出自我稍早的另一本著作《電影要看兩次才算開始》,另外五部電影的影評則都是新作。關於《寄生上流》,除了正規形式的影評,我還為本書新寫了一篇細述全片每一場戲的文章,總共一八九場。除此之外,七篇訪談的內容全都是從每次電影上映時我與奉俊昊導演的對談整理集結而成。《寄生上流》、《玉子》與《末日列車》的對談,來自電影上映時的座談會內容。《非常母親》、《駭人怪物》與《殺人回憶》、《綁架門口狗》的對談篇章,出自《李東振的迴力鏢訪談:那部電影的祕密》一書。

我想透過本書,問候在奉俊昊導演的電影世界裡一起展開深度旅行的各位讀者友人,並且向為了讓這本書問世而分秒忙碌奮鬥的智慧書屋(Wisdom House)出版社同仁鼓掌致意。另外,奉俊昊導演與電影界諸公——過去二十年間我追著他們跑,如今回過頭來看,感覺既充滿意義,也是很愉快的經驗——我衷心感謝你們。託你們的福,就算總是坐在最後面,我對過去的歲月也絲毫未曾感到一絲空虛。

十一年前《非常母親》上映時,我在訪談過奉俊昊導演之後,曾經寫下這段話:「奉俊昊導演在電影界能夠發揮的最大力量,就是能夠驅動當今韓國電影的最大力量。儘管他現在已經獲得巨大的成就,但我敢打包票,他的終點絕對不在這裡。」經過這麼長一段時間,我很高興現在的我還能夠這麼說:儘管《寄生上流》取得了輝煌的成就,但我敢打包票,奉俊昊導演的終點絕對不在這裡。我依舊這麼相信著。

內容連載

第一章 寄生上流(二○一九年)

 

1.影評:鬥爭的構圖,勝過鬥爭的結果

 

奉俊昊導演的電影裡總是有轉折點,但與其說是他把故事方向或角色性格在最後來個顛覆、擺觀眾一道——先誘導觀眾誤解前面的線索,最後再來個反轉——不如說,那是突然披露故事核心主軸或貼近導演視線的真正支點、將電影的路線整個翻轉的轉折點。

比如,《非常母親》本來看似一個母親在為孩子洗刷汙名的偉大母愛故事,電影的轉折點將它轉變成一種執著扭曲的母愛,拚命包庇自己的兒子。比如《末日列車》,本來看似一個以線性方向推進、講述最末節車廂人民走向階級革命的慷慨激昂故事,後來轉化為以冷靜視角探討物種保存、維持世界平衡的社會生物學電影。又比如《殺人回憶》,原本看似一齣兄弟情誼刑偵電影,一名信奉個人洞察力的鄉下警察和推崇科學搜查的首爾刑警同心協力解決懸案,最後揭露的卻是在時空更迭之中凝視著兩手空空的虛無混沌。

奉俊昊的電影會透過一種類型(genre)來展開,然後在違背這個類型後結束,而他所凝視之處,總是在那個類型的背後。各種類型電影的運作關鍵,是根據它的規則與慣例,在每一條故事線中不斷堆疊、推進的那個「計畫」,奉俊昊想的卻是讓它無聲地墮入「無計畫」的無底洞之中。

《寄生上流》的轉折點就在雯光(李姃垠飾)按下那間豪宅電鈴的瞬間。在此之前,雯光只是作為管家,打理東益(李善均飾)一家人起居的「個人」而已。當她回到豪宅的目的被揭露,那一瞬間,她成了一個新的「家族」。《寄生上流》裡最重要的設定就是:它是關於三個家族的故事,而非兩個家族。這部片正式上映時,電影公司最想阻止大家透露的劇情,正是這第三個家族的存在。

當雯光回到豪宅,揭露了她與勤世(朴明勳飾)作為一個家族的存在,與基澤(宋康昊飾)一家展開爭鬥,再加上東益一家因為暴雨而臨時從露營地歸來,氣氛緊張到了極點。這時候,劇中饒富趣味地出現了加入韓牛沙朗的炸醬烏龍麵,以在兩種廉價麵條的組合中加入昂貴的韓牛來作呼應。

轉折點出現之前,《寄生上流》持續對比社會底層的基澤一家與上層的東益一家來推動劇情。基澤一家子在東益全家去露營時把他們家客廳變成自家酒桌的橋段,充滿了階級幻想。他們期待著兒子基宇(崔宇植飾)和多蕙(鄭知蘇飾)的情侶關係,或許能讓兩家透過締結姻親,成為可以平起平坐的對等地位。當基澤第一次開車載著東益進行試乘時,這份幻想便已經他的心中生根,試圖以分別代表兩個家庭的一家之主共乘一車的事實來建立一種水平式關係(「我載著一家之主,一個公司老闆,同時也是個孤獨的男人⋯⋯每天早上我和這個人一起上路,就像某種同行者⋯⋯我以這樣的心情度過每一天」)。甚至,這兩個家族在成員組合上,也同樣是夫婦與一兒一女的四人家庭。

然而,基澤看著東益家四名成員與三隻狗時,忘了自己家裡只有無數的灶馬。東益家的基宇和基婷(朴素淡飾)看似很有專業架式,洞察力也極佳,但他們終究不是凱文與潔西卡。就像東益與基澤儘管搭著同一輛車,卻不代表他們共同擁有這部車;之前東益認為尹司機(朴根祿飾)對此產生錯覺時,就立刻將他解僱了。《寄生上流》原來的片名是「移畫印花」(decalcomania),構成對比的是什麼呢?在豪宅裡喝酒開趴、產生錯覺的基澤一家,赫然發現自己的對手並非東益一家,而是雯光一家。基澤很善於見機行事、變換路線,該剎車時卻慢了一步,最終導致悲劇爆發。

基澤與勤世是資本主義系統中的失敗者,這一點在本質上是相同的。他們倆都開過古早味蛋糕店,而且都倒閉收場;他們也都被警察追捕過,而且接連生活在豪宅的地下空間。因此,如果非要說基澤和誰是「同行者」,那麼那人並非東益,而是勤世。

但基澤一家死命地想要否認這一點。看過勤世寄居的地方後,基澤一邊自顧自地說「你在這種地方也能生活下去?」一邊搖著頭。他心裡拚命想要相信自己所屬的階級與勤世所屬的階級是完全不同的。然而,基澤——他認為「半地下」不同於「地下」——錯了。這兩種空間在本質上是毫無差異的,因為,這個夾在地上與地下之間的空間,被稱為「半地下」而不是「半地上」。聽到基澤的話,勤世回了他一句:「你不知道韓國多少人生活在地下嗎?把半地下加進來的話就更多了。」這句話瞬間擴大了他所屬的階級。

導致基澤家與雯光家扭打成一團的契機,是由於基澤、基婷和基宇一起從樓梯上滾了下去。到剛才為止還在地上開派對的人,直接掉入半地下連接的最地下,然後跟原來生活在那裡的人開始糾纏不清。基澤一家本來還夢想著進入東益家居住的地面上的天國,如今卻得為脫離更底層的地下地獄而奮戰。

包括拚死要爬上來的雯光,被忠淑(張慧珍飾)用後腳一踢而再度墜落底下,這場戰爭主要在從地下往地上的樓梯與走道上展開。它之所以會如此殘酷,原因就在對於地下室的恐怖感支配著半地下的世界。

事實上,下層階級彼此間的戰爭,從基澤家與雯光家相遇之前便已經展開。《寄生上流》是由上升、下降的動線,以及關於「取代」的主題精巧交織而成的一部電影。基澤能夠成為東益的司機,是因為他們趕走了原來在那個位置上的尹司機;忠淑能夠成為管家,是因為把雯光除掉了。片子一開始,本來沒有工作的基澤家能夠做折披薩盒子的工作,也是由於原本在披薩店裡做這個工作的工讀生跑掉了;而基宇能夠獲得家教的工作,也是因為敏赫(朴敘俊飾)為了出國而放棄這個職位。

剛開始,基澤一家人占據的是有人自動離開的位置,後來變成把原來的人趕走,再自己坐上那個位置。因為自身計畫而決定離開的敏赫雖然和他們不同階級,但因為誣陷而被趕走、讓出位置的尹司機和雯光則是和他們相同階級。最終,基澤一家人的工作,是由上層階級提供以及與下層階級鬥爭的結果所產生。基澤家的生存鬥爭,總是以相同階級的人為對象,因為下層階級那塊餅的大小是固定的,他們因此認為,為了獲取那些工作,有如零和博弈(Zero-sum game)般的階級內鬥爭是無法避免的。

下層階級會如此相信,是因為上層階級就是這麼對待他們。東益一邊稱讚雯光的廚藝,一邊又說出「管家到處都是,再找人並不難」這種話。在公司開會時,東益很在乎新產品與手機是否相容,但是從他的公司叫做「另一塊磚頭」(Another Brick),我們可以得知,他認為員工就有如一塊磚,能夠輕易被替換。對東益而言,員工自己固有的屬性並不重要,他們不過是能夠讓他使喚的標準化勞動力崗位,而他是創造出這些崗位的主人,因此,對基澤家來說,那些已經坐在他們想要擁有的位置上的那些人,並非具有固有屬性的人格主體,只是為了基澤家自身利益而應該被趕走的先占者。在客廳喝酒開派對時,基澤忽然說起擔心尹司機的話,已經大醉的基婷吼出:「我們的問題最大。別管尹司機了,先顧好我們自己吧。」這時候,天上忽然開始閃電打雷,緊接著,雯光跑來按電鈴,地獄之門就此開啟。

要打開地獄之門、發現定居其中之人,他們得把身體塞進牆壁與櫥櫃間的狹窄空間,往平行方向使勁。這個步驟很難一個人完成,需要有人同時把櫥櫃往平行方向幫忙拉開才行。雯光與忠淑就這樣合力成功打開了門,但在下達門底下的世界後,兩人馬上分裂了。忠淑頭一次看到住在裡面的勤世而嚇一跳時,雯光對她說「我們是同行」和「都是有困難的人」,希望打造彼此之間在階級上的連帶感,忠淑卻以「我不是有困難的人」來定位自己隸屬不同階級。透過上流階層賦予「信任鎖鏈」而獲得工作後,忠淑陷入了階級幻想,連雯光用「姐姐」來稱呼她都不允許,阻斷了姊妹情誼的鏈結。另外,先展現出反感、以報警來威脅的,也是忠淑家的人。

這部電影裡基本上沒什麼壞人。不分階級,《寄生上流》裡的登場人物並未展現出惡意或存心作惡。意外殺人的基澤,他的心情也是大家能夠理解的;誘發殺人動機的東益,儘管展現出傲慢的姿態,也不是故意輕蔑他人。基澤心裡不斷堆砌的受辱感,某種程度也來自偶然在客廳桌子底下偷聽到東益與蓮喬(曹如晶飾)在背後說的話,並非有意識地被觸發的。基澤家與雯光家拚個你死我活,只要想到他們有多迫切絕望,就令人很難為他們定罪。在爆發殺人事件之前,這兩個家族對於東益家總是懷抱著感謝與尊敬之情,甚至還說「有錢的話,人都會變得善良」這類的話。

《寄生上流》裡總共死了四個人,當中沒有一個是死不足惜的人。他們當中沒有人懷抱著赤裸裸的惡意,但也使得這一切成了一齣徹頭徹尾的悲劇。要是東益在劇中被描寫成一個惡人,那麼我們可以認為他的死是來自他惡劣的性格,但東益並非因為他的個人特性而死,而是因為他出身的階級。其他三個人也一樣(雯光在受到致命一擊後,還說了「忠淑姐是個好人,卻踢了我一腳」)。

奉俊昊電影的核心關鍵字之一就是「階級」。不光是赤裸裸展現出階級差異的《寄生上流》和《末日列車》,事實上,從《綁架門口狗》到《玉子》,他大部分的電影都以階級之間的矛盾為基礎。不過,值得特別注意的是「誰和誰起衝突」這個問題。在奉俊昊的出道作品《綁架門口狗》中,大樓管委會員工賢男(裴斗娜飾)正在追查殺死居民愛犬的犯人。片中死掉或面臨死亡危機的狗共有三隻,當中真正死掉的兩隻狗都和大學鐘點講師尹柱(李成宰飾)——他想方設法要取得大學教授的職位,以獲得階級地位的保障——有關聯。事實上,是他把吉娃娃從大樓屋頂丟下去摔死,西施犬則是被他關在地下室裡,結果導致牠的死亡。

因此,賢男要鬥爭的對象應該是中產階層的尹柱,而雖然她在過程中和尹柱上演了一段追逐戰,但最後不僅沒有抓到尹柱,甚至連身分都無法掌握。取而代之的是,賢男遇見了想把第三隻失蹤的狗(尹柱的貴賓狗)抓來充飢的遊民崔男(金雷夏飾)。兩人狠狠打了一架後,崔男被交給警方並且受到懲罰。為什麼賢男不是和尹柱,而是和崔男起衝突?為什麼基澤不是和東益,而是和勤世打起來?為什麼下層階級的賢男(《寄生上流》裡以蘿蔔乾氣味來概論下層階級特有的「窮酸味」,而《綁架門口狗》裡的賢男繼承了公寓居民去世後留下的蘿蔔乾)不是和中產階級的尹柱,而是和(最)下層階級的崔男起衝突?為什麼下層階級的基澤不是和上層階級的東益,而是和(最)下層階級的勤世打起來?

奉俊昊的電影哩,屬於下層階級的主角不會和上層階級的人物鬥爭。他們只會在同樣的階級內產生衝突,比如像基澤家一樣為了獲得工作而爭鬥,或是像賢男一樣為了保住工作而戰(但是基澤一家與賢男最後都失去了工作)。雖然階級窮困的核心在於資本主義體制本身,他們卻忽視這個本質,或對此刻意迴避。

微妙的是,在奉俊昊的電影裡,常常可以看見下層階級與最下層階級壁壘分明。劇中屬於下層階級的人時常為了不要掉進最下層階級而鬥爭,而此時與最下層階級對抗的他們,最後能指望的就是家族(奉俊昊電影裡的主角常以家庭為單位來敘事,便與此不無關係)。家庭是階級制度的最小單位,這個制度透過世代相傳而鞏固。對下層階級的人來說,雖然家庭讓他們生來就在人生的道路上受挫,但在跟最下層階級對抗時,家族反而成了他們最後的堡壘。

《非常母親》中的斗俊(元斌飾)與朱朴(金洪吉飾)就是在這個點上被劃分開來。朱朴為斗俊的罪行背黑鍋,就是因為斗俊有母親(金惠子)而他沒有(斗俊的母親去和被關在監獄裡的朱朴會面時,懷著憐憫與罪惡感地問他「你沒母親嗎?」一邊流下眼淚)。《玉子》裡,跟最後成功脫離絕境的玉子不同,那些其他許多墜入死亡泥淖的超級小豬,也是因為玉子有姐姐(安瑞賢飾)而牠們沒有。

因此,對勤世來說,妻子雯光是絕對必要的存在,雖然他本身放棄了階級上升的慾望,滿足於地下的生活,但那是因為他擁有連生命都願意奉獻來照顧他的雯光。這個唯一的家人因為忠淑的攻擊而消失後,勤世失去僅有的支柱,最終拿起刀子衝向忠淑的家人。勤世完全沒有想到他的敵人可能不是基澤,而是東益。

相反地,當下層階級將最下層階級納入羽翼之下,奉俊昊在電影裡留下了一顆小小的希望火種。《駭人怪物》中,失去哥哥、只剩孑然一身的世柱(李東浩飾)和《玉子》結尾裡進到玉子懷中的小豬,都是如此。不過,這兩個例子裡需要人伸出援手的對象都是非常幼小的角色。這並非偶然,因為他們會令人心生憐憫,而且不會成為威脅。

然而,若說到與上層階級之間的關係,下層和最下層階級(比下層階級還低的下層)基本上沒什麼不同。「我不是最下層的階級」,不過是下層階級家庭自我安慰的假想罷了。在暴雨中激烈衝突一頓之後,基澤家與雯光家都再次回到下層位置。基澤一家三口從高高在上的豪宅回到低低在下的半地下住處、飽受淹水之苦的場景之後,緊接的是雯光一家被關在地下室裡的痛苦模樣;勤世用頭敲出摩斯密碼求救、使豪宅樓梯間的燈跟著一閃一閃的場景之後,是淹水的基澤家裡上頭的燈也一明一滅的畫面(這麼看來,悲劇的起始是暴雨來臨之前閃電造成的光線明滅,以及深夜裡雯光來訪響鈴之際)。受苦的時候,下層階級和最下層階級實際上是沒有差別的。

奉俊昊的電影裡,不是沒有以對抗體制來取代階級內鬥的人物,但他們不是在故事的結尾完全敗北,就是在中段便被徹底阻絕。《綁架門口狗》裡有一個儘管沒有現身,卻讓觀眾留下深刻印象的角色,那就是保全人員邊某(邊希峰飾)花了不少篇幅提到的鍋爐工金某。金某看穿了施工單位的偷工減料,結果被人殺害,死後還被封入牆壁裡。劇中他死亡的的年份是一九八八年,正是舉辦首爾奧運會這種國家級盛事之時。當時韓國興起一股建設熱潮,舉國上下懷抱著一種階級上升的慾望。還有一個例子是《末日列車》裡引領階級革命的末節車廂領導人寇帝斯,在激烈鬥爭的最後,發現自己根本不是抗爭的主體,而是系統週期性整理之演算法則的一部分後,死於一場爆炸。至於《寄生上流》中捅了階級一刀的基澤,事實上已永遠被監禁在地下的牢籠中。

《寄生上流》抵達故事高潮之處,裡面的人物接連死去。東益的死,是由於他在劇中是位於階級制度與父權制度頂點的人物;雯光與勤世的死,跟這對夫婦作為這部片的主要客體不無關係。那麼,基婷為什麼死了呢?身為主角之一的她,為什麼基澤家族裡死的人偏偏得是基婷呢?為什麼不是折披薩紙盒時,四個裡就有一個瑕疵品,把工作搞得一團糟的基澤?也不是以減少他們的痛苦為由、拿著觀賞石往地下室走去要殺害雯光夫婦的基宇?也不是勤世拿著刀子走向庭院時打算殺害的目標,那個害死自己老婆的忠淑?所以,到底為什麼死的人是基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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