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是一種能力：面對真實自我、探索孤獨心理的當代經典

享受孤獨—網路時代的核心生存能力                       精神科醫師／吳佳璇

在智慧型手機人手一機的年代，社群軟體朋友數目一不小心就超過上限，還有數不清的群組、活動或加友邀請等待回復，加上電信公司狂推費率吃到飽，好讓用戶隨時上網……這樣的環境，似乎意味著﹁與人連結﹂不再困難，何孤獨之有？

然而，環伺周遭，情侶約會不再含情脈脈四眼相望，而是各玩各的手機；出遊的一家人，只見猛回簡訊電郵的爸媽，還有忙著打怪追劇的子女；人際花園的冷酷荒蕪，莫勝於此。

研究數位科技與社會行為的知名學者雪莉·特克（Sherry Turkle）曾寫過《在一起孤獨》（Alone Together）一書，描述虛擬生活如何影響真實的世界，精準地捕捉到一個個失去獨處能力的男男女女孤單的生命側影。

人們試圖用「癮」的概念面對網路世界衍生的新問題，世界衛生組織更在二○一八年正式提出「遊戲成癮」的精神科診斷。但特克似乎不以為然，因為當今治療「癮」的核心精神就是「戒」，預防之道則是遠離毒品，不，是網路。這樣的解方令人絕望——難道不能與科技共處？連身為數位移民的我，都為斷網、戒手機感到不安。

在這令人徬徨的時刻，讀安東尼·史脫爾的《孤獨，是一種能力》卻產生一種救贖感。究竟寫於網路史前時代（一九八八年）的作品有何魔力？史脫爾是受過嚴謹精神分析訓練的英國精神科醫師，卻主張好的人際關係不是健康與幸福的唯一來源。他認為「愛」被理想化，被視為得救的唯一途徑很危險。他提醒大家，不要忘記佛洛依德曾說過，精神健康的要素，是愛與工作的能力，而許多精神分析療法，都太專注於人際關係，忽略了自我獨處的能力。

雖然自我的概念要到工業革命後才逐漸形成，西方社會的個人主義思想更在現代才受到重視，但是史脫爾從人類思想史上發現許多偉大的心靈都需要孤獨。例如釋迦牟尼在菩提樹下大徹大悟，又如耶穌在曠野度過四十天，才回來宣示懺悔與救世的信息。

史脫爾進一步指出，孤獨能培養想像力，有助於大腦的整合與潛能的發揮。英國童話作家，彼得兔創造者碧翠絲．波特（Beatrix Poter）就受益於孤獨的童年激發了她旺盛的想像力。甚至連與親人死別，孤獨也能使喪親者能適度地表露哀傷，得到宣洩，進而讓生命意義發生轉化。

卡夫卡是另一個偉大的孤獨心靈。極度內向的他無法與人建立長久穩定的關係，甚至被精神科醫師認為是分裂型人格障礙，但他沉浸於創作，更因他的天賦與興趣獲得世人尊崇。史脫爾以為，就算沒有好的人際關係，興趣可以取代親密關係，達成一種完滿的狀態。

作者進一步舉出康德、維根斯坦等哲學家，還有科學家牛頓的例子，指出他們的自尊都源自於工作，不是愛；而高度抽象概念的形成需要長期的孤獨與極度的專心，一個人若有配偶子女的羈絆，就很難孤獨或專心。

最後，史脫爾說，親近大自然、藝術、宗教、性愛或創作，都會產生忘形的感覺，為人嚮往與追求。人雖是社會動物，需要與人互動，卻可能因為童年經驗、遺傳等種種因素，使人在追尋人生意義時，或傾向與他人建立關係，或轉向孤獨。孤獨不見得是不幸福，透過創作，同樣將人帶往忘形的世界，體會天人合一的幸福。

對於習於在網路河道曬美食、貼美圖的平凡男女，我們雖不是天才，但若成天流連虛擬世界，八成缺乏獨處的能力。這其實是一種逃避，面對真實自我的能力不足。為了治療這種空虛，別急著衝向精神科，不妨打開這本書，靜心讀完它，將由內心生出一股安穩的力量。

【推薦導讀二】

愛、孤獨、個體化                          「愛智者書窩」版主、心理諮商師／鐘穎

現代社會中，關於愛的觀念已然瓦解，這是佛洛姆在其經典《愛的藝術》中的感嘆。但是，讀者可能不知道，在當代的心理治療領域中，人際關係的良窳（某種程度上可被視為愛的能力）卻取得了無比的重要性，而諸般諮商與治療理論就環繞著此點而發。因此，與當事人建立關係，被視為心理諮商的第一步；而歸屬感的缺乏，則被視為應當留意的危險因子。

易言之，缺乏友伴的人，常常被不假思索地視為某種能力或人格的缺損。《精神疾病診斷準則手冊》（DSM-5）中甚至特別列了「孤僻型人格障礙症」，當中有不少描述，都將對孤獨的喜好視為一種疾病。

當代心理治療的建立者，以及精神分析創始人佛洛伊德曾說過，人生唯工作與愛而已。但我們日漸看重後者，對前者的有益性卻不自覺地疏忽了。事實上，工作與興趣能激發我們的熱忱，因為它們往往需要、也引發了我們高度的專注與孤獨。此外，我們內在追求自我實現的動力，跟愛的動力同等強烈，對許多為了養兒育女而放棄事業及夢想的爸媽來說，想必心有戚戚焉。

愛讓我們連結，但在孤獨中，我們才得以超越。人永恆地在這兩個端點中移動，而後漸漸成為一個獨立且完整的人。我們成為自己，但依舊與他人連結，這樣的過程，不正是瑞士心理學家榮格所稱的「個體化」嗎？

事實上，本書已經透過完整的例子來說明，對許多特異的天才來說，不論音樂、藝術、宗教、科學，還是文史哲學領域，他們都對完成自身的天命及潛力有著極高的需求，不論從哪個角度來說，似乎都很難判定這樣的人全部具有不健康的人格。

舉例來說，那位說出「唯有頭上的燦爛星空與內心的道德法則值得我們深深景仰」的哲學家康德，以及強烈主張「法律之前，人人平等」的法國哲學家盧梭，縱然他們遠離人群，有著不善交際的毛病，但誰能說他們的思想與人格沒有價值呢？更遑論那些孤身獨處的宗教人士，他們往往因為如此而發展出深沈且堅定的眾生愛。

因此，走向個體化（亦即成為一個完整且獨特的人）不僅需要我們有能力去愛、去建立和珍視關係，同時也需要我們有能力自處、孤獨，以便與自身的人格面具或社會期待保持一定的距離，進而聆聽內心的聲音，成為自己應當成為的樣子。我相信對喜好自我知識的讀者而言，對這點必不陌生。

創造力的高度表現，往往是在孤獨狀態中成就的。愛與關係鼓勵了我們，但孤獨才真正激發了我們。愛、孤獨、與個體化因此可被我們理解成同一件事情的不同歷程或不同面向。

發源於英國的「客體關係理論」是高度重視人際關係的派別，在它開始發展的年代，大西洋彼端的美國也興起了以卡爾．羅傑斯（Carl Ransom Rogers）為首的人本心理學，後者對諮商關係的研究與看重，更是改變了整個心理治療的走向。而身處在客體關係發源地的本書作者史托爾，竟能保持獨立的心靈反思自身，不被這樣的心理學浪潮所淹沒，甚且層層援引，向世人提出孤獨的重要性。這樣的智者之聲，或許正是始終能對孤獨經驗抱有深沈敬意的人才能發出的。

相信不論是心理相關從業者，博雅教育的愛好者，甚至是關心教育與自身人格完整的民眾，一定都會從這本書裡發現它的價值，並得到啟發。關於愛，我們確實還談得不夠。但關於孤獨，我們理解得更少；是時候還給後者應有的地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