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伽與鏡照：透過身體練習，照見宇宙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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瑜伽的練習有許多不同的風格：不同的方法和特有的傳承。雖然沒有獨門的瑜伽哲學，沒有唯一的方法論，但有一個相似的潛在脈絡，連結了所有瑜伽的路徑，而這種深度交織的相連性——我們所謂之瑜伽模式矩陣——正是我們將在本書中所進行的探索。透過檢視與闡明不同類型的練習、哲學和方法，藉由發現它們底層的相連模式，來揭示瑜伽的本質，與真實的自己。

提煉洞見與意識的哈達瑜伽
眾所周知，哈達（haṭha）瑜伽以引人入勝的身體姿勢而聞名，它實際上是一種鍛煉身體和呼吸的系統，目的是在檢視冥想中，與心智狀態相關之深刻而細微的感受、回應和本能反射。洞悉感受的微妙本質及其與內在呼吸模式的關係，被認為是洞悉心智真實本質的關鍵。Haṭha的意思是「太陽」（ha）和「月亮」（tha），它可以用來描述任何將神經系統內相反模式的結合，以打開身體核心供我們觀察的瑜伽練習。
哈達瑜伽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是體位法（āsana），或瑜伽姿勢的練習，我們在其中鍛煉身體；我們轉動、扭轉、延伸並探索它的微妙之處。另一個組成部分是調息法（prāṇāyāma），我們將呼吸延展、打開、淨化，並密切地觀察。在哈達瑜伽的這些身體的練習中，我們像製作麵包時揉麵團一樣地鍛煉身體，使其從無意識的骨肉團塊，轉變為饒富生命力和活力的有機體。藉由如此的練習，我們發現身與心都開始覺醒；它們開始相互結合，並融入我們的日常生活經驗。隨著我們繼續修行，我們逐漸發現，可以從身體中提煉出所有的甘露，它就存在於洞見與意識之中。

使心智覺醒的智慧瑜伽
另一種瑜伽是智慧（jñāna）瑜伽，它側重於智慧和我們深入探究事物本質的能力。Jñāna的意思是「了知」或「智慧」。這是對心智運作方式的無限地精細探索，結合了感受和覺知的作用。這是洞察我們心智和實相之本質的瑜伽。在智慧瑜伽中，我們培養非常精確的明辨力，看清何為真實、永恆、喜悅，以及何為徹底的無常、膚淺甚至妄想。
智慧瑜伽有許多方法，有些教導即時開悟，催生領悟生命意義的大躍進。在這種形式中，你對實相的意義會有片刻的洞見，於是從那一刻起，心智開始漸漸覺醒，而生命就單純是持續開展的洞見。這種形式的智慧瑜伽體驗，就像當你終於聽到一個笑話，並且得到領悟、解脫、洞見——「啊哈！」的感覺。
其他的智慧瑜伽派系，教導逐漸覺醒，隨著時間的推移漸漸地耕耘更嚴謹的道路，對一切事物有完整的研究，作為辨識感知和心智之潛在模式的手段，以揭露我們的真實本質，亦即宇宙的真實本質。還有一些智慧瑜伽派系，透過心智如何構建時間、存在、自我和意識等問題，同時傳授瞬間覺醒和漸進覺醒。任何修習智慧瑜伽的方法，最終都必須將其精妙的智慧迴照自身，以消除修行者可能會因自己的片面理解而產生的所有虛假自我和驕傲感。

洞悉實相的阿斯坦加瑜伽
阿斯坦加（八支，Aṣṭāṅga）瑜伽，雖然對一些人而言，是伴隨特定之呼吸和凝神模式的嚴格姿勢序列，但實際上它是構成姿勢和呼吸練習之背景的廣泛瑜伽系統。
Aṣṭāṅga的意思是「八支」，這意含著在這門派系中許多不同的相互關聯的方法，用於培養心智如雷射光般的聚焦。這個焦點，被用來探索任何和所有升起的身心現象，以揭露出它們是其背景的複合物，而不是任何分離或永恆的東西。這份啟示或洞見，引導阿斯坦加練習者不斷深入地洞察他們的心智和世界的本質，並最終自局限的存有中得到解脫。
阿斯坦加瑜伽主要立基於道德架構，以利其他分支之練習的蓬勃發展。透過持戒（yamas）和精進（niyamas）最初之兩個分支建立的支持，為自己和在與他人的關係中，提供了善意的互動和回應網絡。作為架構的一部分，接下來的兩個支——體位法和調息法的身體練習——能開始打開身體、呼吸和感官的領域，使練習者鬆開概念和記憶之層層疊疊的禁錮。這也為冥想特質的諸分支練習，鋪了輕鬆的道路，減少了陷入思緒和出神離開身體的危險。在第五支，攝心（pratyāhāra）中，心智被訓練於觀察感官的領域，不識別對境或將它從其背景中分離。以這種方式，專注力不再游移於感官的對境。在第六支，凝念（dhāraṇā），注意力集中於單一的區域。第七支，禪那（dhyāna），發生於當專注力的流動了無衝突或緊張。在第八支三摩地（samādhi）中，心智製造客體和主體的習慣停止了。這容許任何被觀察的事物，能被自由、無礙的照見，從而洞悉其真實本質。阿斯坦加瑜伽的優勢，在於透過各分支的多種方法，來確保練習者不會忽視任何內在或外在的生活層面，這也相應了培養立足於實相而不是被概念或幻想所淹沒的能力。

各流派交相輝映的瑜伽傳承
公元前六百年左右，釋迦牟尼佛誕生了一個輝煌的瑜伽願景，現今被稱為佛教。釋迦牟尼佛傳授了傳統瑜伽的實踐和哲學，但反對當時占主導地位之吠陀教派的威權性。藉由教導沒有「永恆的自我」（permanent self）或「阿特曼」（ātman，真我，梵我），他顛覆了當時透過哲學和宗教來談論瑜伽的語言。他還指出，若相信有一個獨立的自我，就導致自大、渴求和痛苦。冥想或深度的瑜伽練習，可以直接體驗這個真理。傳統瑜伽語言中，對於真相和意識的主要術語之一，是「阿特曼」。故此明顯相反的宣稱，引發了相當大的哲學和政治騷動。這導致了實踐者和哲學家之間，對於「阿特曼」和「無阿特曼」這兩個術語的真正含義，延續了幾個世紀的爭論。
佛教和其他瑜伽流派互為有益的鏡子，透過相互指出對方的盲點，彼此激勵而非耽溺於教義，從而促進彼此成長。佛陀的方法也有助於開放瑜伽的練習給所有人，其中包含許多因印度社會嚴格的種姓結構而被認為不具資格者。
這些主要的瑜伽派系有許多分支。重要的是要記住，所有經典流派及其分支都是相互關聯的；他們以不同的比例運用彼此的方法，因為沒有一門派系可以準確描述瑜伽的直接和整體過程。解釋全部真相，存在、自然或神等的基礎形而上學，總是充滿困難和悖論。這就像眼睛試圖看到眼睛本身。任何觀點或系統都能很完善地看待和解釋事物，但也都有盲點。需要系統外的其他人來填補盲點。
作為瑜伽的學生和老師，我們傾向於對自己的派系和方法產生依戀和偏見。在大多數情況下，認同我們所屬的團體是很自然的，因為它帶來的某些安全感和滿足感；還有一種人們與生俱來的心理傾向，即想要感覺我們自己的系統比其他系統更好——即使對於那些學習和修行瑜伽的人也是如此。因此，單單地停留在認為是自己派系之表層的人屢見不鮮。如此一來，我們自欺地進入了一種偽滿足狀態，躲藏在對教法的簡單理解中，以便於迴避實踐，而實踐正是深入理解所必須的。在表面上是安全和舒適的，因為深入需要我們質疑一切的結構，包括我們所屬派系的結構。
傳統瑜伽流派之間的具體差異並不重要，因為大多數瑜伽流派旨在最終導向對實相的直接體驗。他們的成功與否，取決於個別學生和教師如何正確地應用和解釋教義和實踐的智慧、奉獻和能力。最強大的傳統流派——那些經過多代精練的悠久傳承——代表了人類探索實相的縮影。這些派系深根於印度的古老文化，其歷史可以追溯到五千年前，而每一個流派都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演變，有些來自更古老的傳承，它們共同流通並融合，有些則隨著傳承的分裂而發展。每個派系的實際歷史都是複雜而獨特的，就許多派系而言，我們永遠不會真正知道誰是先進者、改革者和創新者。
然而，我們所知道的是，任何派系要想在當今環境中保持活力和適用性，就必須不斷的發展。但我們必須小心，因為一個優秀的、深刻的、活生生的瑜伽傳承，仍然可以被一位白痴佩戴作為他或她自我的裝飾，而一個屬於破碎血脈之真誠、開放、好奇的學生，可以滋養新生和洞見，為了眾生的利益而深入了解該傳承。

探究連結，直接體驗
大多數的瑜伽傳承，旨在激勵我們從自己獨特的情境中，準確地挖掘深井。透過深掘，我們可以直接體驗此時此地正在發生的事情。這就開始了對純意識之真實本質和心智功能的醒覺。有一種全然解脫和釋放的味道。
放下強迫性地尋求自由的衝動，我們擺脫了對世界無常之樣貌的認同。我們不再將自己與身體和自我形象牽扯在一起，這使我們能夠以全新的方式欣賞自己和整個自然的世界。無論我們的心智受到哪門傳承的吸引，無論對我們有用的是遠古、中世紀或混合而成的瑜伽形式，只要我們能深入挖掘直接體驗的本質，這就是起點。如果它允許我們在自己獨特的情境中，進行實際的行動和真正的探究，我們就熱切的遵循。於此同時，要注意心智的自我功能，如何將任何的實踐、傳承或偉大的起點變成一種逃避、分心、甚至政治的議題。一個真誠的瑜伽練習可以讓我們免於這一點。
當我們最終開始挖井並深入研究時，檢查圍繞這些傳承中出現的元模式（meta-pattern）是很有用的。元模式將一個形式或模式與其背景串連，然後再將該背景連接到另一層的背景。所有模式共通的特性，是沒有一個絕對或終極的模式。在我們正常的感知過程中，我們所意識到的一切——特定的對象、感知、覺受或思想——實際上都是一種模式，都非堅實與永恆不變的。我們心愛的狗，我們因失去朋友而感到的悲傷，我們對自己作為老師或父母的定義，甚至是我們脖子的疼痛——這些都是我們感知模式的一部分。透過仔細的觀察，我們發現在任何被感知到的形式之下，都有其他未出現的形式。一個我們理解或知道而視為完整的形式，實際上是它所構成之複雜底層整體的表達。
我們的狗是一種進化的馴養動物，是一個特定的品種或混種，一個朋友，一個神奇物種，一個保護者，這些僅是心智中少數幾個相融而成所謂「我的狗」的模式層次。無論我們正在體驗什麼，形式本身的背景，往往隱藏於其中，彷彿與其他一切的事物分離。但透過對任何感知形式的持續觀察和長時間的沉思，我們最終可以看透形式本身，並辨識出形式所處的背景。遲早我們會看到任何特定形式的構成，都是其背景模式的獨特組合。
例如，當我們觀察海水膨脹，我們可以將這種模式識別為波浪。我們知道波浪實際上不離海洋，但是在我們擴大感知之前，海洋和波浪仍被我們認為是分開的兩種截然不同的形式。如果我們容許心智得到釋放，波浪分離於海洋的定義邊界可能會消融，我們就可以很容易地看到最初似乎是兩種不同形式的結合。在認出這兩種「分離」形式結合的瞬間，我們會自發地從自己存在的核心，體認到驚鴻一瞥的深刻洞見。
在這種特定形式的轉變中，認出宇宙內部和外部各面向所在的底層網，我們體悟到萬事萬物的相互連結。特定的表面形式（即波浪）是心智創造的模式，作為快速有效地理解所感知的一種方法。但是，當我們放下自己依條件而立的形式，去體驗連結之元模式的包覆和滲透，我們的理論和公式（甚至是模式底層的本身）就會暫停並消溶成警醒、開放的智慧。以這種方式與當下連接，就揭示出我們存在的本質。

學習以全新的視角看待已知
練習瑜伽時，我們探索這種元模式涵蓋並滲透所有感知的觀念。許多哲學傳承早已對這個生命息息相連的觀念富有深思，而研究大多數傳承對這個觀念的經典文本，也催生出洞見。許多傳統的瑜伽練習，有形的賦予了對生命所有層面相互滲透之非比尋常的體悟，這種清晰而深刻的領會可能是獨一無二的，因為它是我們身體內部形式和概念相互滲透的直接體驗。事實證明，人體，你的身體，是理解和體驗這種元模式概念的理想場域，我們可以稱之為互連矩陣或瑜伽矩陣。
在一般的日常生活中，我們的注意力投射於外在的世界，以便理解我們所感知的事物，使我們能夠快速輕鬆地導航體驗。通常，當我們觀察身體時，我們會借由相同的濾網和理論來看待它。我們可能將其視為一袋裝滿骨頭和血液的皮膚，或者是連續不斷令人窒息、痛苦的挫折，以驗證我們對他人和自己的所有悲慘看法。我們可能只關注身體的一個部分——我們臉的形象、或是肚子、大腿、神經系統、肌肉組織——而排除所有其他面向。
透過持續的瑜伽練習，所有我們可能捏造出關於身體是什麼及我們是誰的不同觀念，最終都會成為我們冥想的對象。當我們保任在觀察之中，愈來愈深入地挖掘我們的井時，我們開始一路地看穿自己所創造的各種感知形式。穿透了我們關於身體的理論，我們被引入自己身體核心的實際體驗。我們能夠看穿構成主觀意識的深層情緒和模式，我們也能識破將身體本身物化的概念。我們看到皮膚、骨骼、器官以及所知之一切身體的概念，實際上只是在文化中公認的形式，以便理解所謂「人類」的特殊顯像模式。
透過這種實踐，我們發現人體遠遠超過任何關於它的理論。在冥想中，身體被體驗為一個開放的意識矩陣，而理論、思想和感覺透過它來來去去。這也許是瑜伽傳統中最精緻、最美妙的面向——藉由自己的身體，我們學習了解宇宙。
透過了放慢一切來做到這一點，好像在說：「等一下，我們將用全新的眼光觀察，用開放的耳朵傾聽，在所有更新的感官覺知中，透過身體、從體內、以身體的角度，了解這個正在呈現的生命之謎。」這樣我們就可以暫停對身體的所有批判和結論。一次又一次地，以全新的眼光仔細檢視所有對身體已知的理論和模式。
在這種懸止中，我們就被深層和終極未知的矩陣——開放的智慧，神祕地支持著。我們的感受、思想、感覺和情緒，揭示了直接體驗與整個潛在模式世界的相連性。當我們允許自己全然地感知當下正在體驗的任何事物，而不執著於感知，同時也不拒絕它時，這種了悟的過程就會自發性地萌生。隨著我們在瑜伽練習中變得更加熟稔，我們學會了深入感知，不創建一個我們（和他人）必須相信是真或假、好或壞、安全或不安全的「故事」。
最終，我們不會相信自己的故事情節，也不會執著於它們的結果——我們不會堅持或拒絕它們。我們學會了覺知自己重要又真實的深層感知，但更重要的是，我們認出自己的感知形式是通往矩陣的門戶，將我們與其他的一切緊密相連。

瑜伽矩陣無條件的愛與支持
矩陣（matrix）的意思是「子宮」。它來自母親（mother）這個詞，它暗示一個巢穴，可以連接和維持一切。
無論您的練習是什麼，無論您的想法或體驗為何，所有這些都孕育在稱為瑜伽的矩陣中。矩陣的本身沒有動機或慾望，但它允許其中的一切完全進化，以便找到它的伴侶和它的互補，得到實現。就像母親以無條件的愛支持和養育她的孩子一樣，這個矩陣允許萬物生長、繁榮和開花，也允許萬物死亡或消失。透過這種方式，所有事物都發現了自己，也確知了它們與萬事萬物的關係和相連性。無論從何時點開始瑜伽練習——順道一提，我們必須從自己實際所在的點開始——這個矩陣就將為我們而開，我們發現可以愈來愈深入地進入自己的直接體驗，就像挖掘一口井。
我們看到每一種哲學立場和每一種練習，都是所有其他哲學觀點和所有其他類型練習的組合。我們體會到任何的哲學或練習，都嵌套於瑜伽矩陣中更複雜的交織模式裡，在那裡沒有任何主導者，而當純淨明光顯現，就揭示出矩陣本身的潛在本質。體驗了這種洞察的過程，我們不僅會了解相連性，也會了解我們所見之任何顯相的暫時或無常性。最終，這種了悟來自包括自己的身體和所有我們所愛的人的身體。
從身體和心智上理解一切皆無常，對自我結構來說是可怕的。面對這個現實，我們自然會產生大量的執著、懊悔和迴避。但是，藉由對這種強烈情緒進行仔細的冥想觀察，透過觀照所浮現的恐懼狀態，以及對於厄運和毀滅的理論，它們就也在觀照中打開了背景。透過這種方式，無條件的愛和絕對支持的背景就被揭露了，這正是開放心智的真實本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