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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生活如此艱難,但我們還有文學與寫作【金英夏散文三部曲2】

말하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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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1968年11月11日生,是韓國進軍國際文壇的先鋒作家,不少作品已經在美國、法國、日本、德國、義大利、荷蘭、土耳其等十餘個國家翻譯出版。

他畢業於延世大學企業管理系,1995年在季刊《批評》上發表〈關於鏡子的冥想〉,登上文壇。同年八月,金英夏以長篇小說《我有破壞自己的權利》與趙京蘭(《烤麵包的時間》)同獲第一屆文學村新人作家獎,受到文壇和讀者的廣泛關注。1998年,《我有破壞自己的權利》在法國翻譯出版,隨後又推出了德語版,1999年,金英夏憑藉短篇小說〈你的樹木〉獲得著名的現代文學獎(第44屆)。

2004年,韓國文壇颳起了強勁的「金英夏旋風」。他以短篇小說〈哥哥回來了〉、〈珍寶船〉及長篇小說《黑色花》在一年內勇奪黃順元文學獎、怡山文學獎,以及韓國三大文學獎之一的東仁文學獎。一年之內集三個著名文學獎項於一身,不僅成為年度文壇的一道亮麗風景,也是韓國現代文學史上的罕見傳奇。

金英夏給人的印象帶有特立獨行的感覺,他不畏世俗眼光,曾戴著耳環領取文學獎,原本學商的他,後來卻在韓國國立藝術大學教寫作,也寫影評、客串電影、主持廣播節目等等,以電影《腦海中的橡皮擦》獲得「大鐘獎」最佳改編劇本獎,2017年、2019年還擔任韓國tvN電視台《懂也沒用的神祕雜學詞典》固定來賓。他不只擅長運用媒體推廣文學,也關懷社會議題,並且勇於發聲。

他擅長描寫都市生活的冷冽、無奈,現代人的黑暗面是他關注的主題,性愛與死亡更是他直接大膽的著力點。評論家將他比喻為「韓國的卡夫卡」,足見他的作品為讀者帶來的省思與衝擊,有其重要的代表性。

著有長篇小說《我有破壞自己的權利》(1996)、《阿郎,為什麼》(2001)、《黑色花》(2003)、《光之帝國》(2006)、《猜謎秀》(2007)、《聽見你的聲音》(2012)、《殺人者的記憶法》(2013),短篇小說集有《傳呼》(1997)、《夾進電梯裡的那個男人怎麼樣了》(1999)、《哥哥回來了》(2007)、《無論發生什麼事》(2010)、《只有兩個人》(2017),譯作有費茲傑羅的《大亨小傳》等。

內容簡介

金英夏散文三部曲:《見》、《言》、《讀》

衣袖紅鑲邊》男主角+「努力派」代表偶像:2PM李俊昊的架上藏書

對未來感到不安,不太相信自己?

覺得不管再怎麼努力也很難成功?

 

在這個連年輕世代都失去希望的時代,

到底該怎樣去生活呢?

 

我們,可以活得辛苦但仍保有尊嚴嗎?

•••

金英夏在書店辦簽書會時,會一一詢問讀者做什麼工作,因為他很好奇他們做著怎樣的工作度過一天、懷抱怎樣的夢想。他發現,年輕的讀者大多是學生、工讀生、非正職人員,不然就是待業中。每次他出版新書就會發現,擁有像樣工作的年輕人越來越少。

他也經常受邀到各地演講,某次在部隊裡遇到一個學經歷都很普通的士兵。這位即將退伍的士兵想知道,像他這樣的年輕人怎樣才能在社會上成功。

每次見過這些在自己的位置上忍耐著、默默努力的人,回家後,金英夏會想起他們的人生。

不會成功的。」金英夏給士兵的答案,和讀者在簽書會上當面提出的迫切問題:「我該怎麼生活?」拼貼出這個時代最悲傷的社會蒙太奇之一。

金英夏自問:「我能告訴他們什麼呢?」

本書是金英夏給每個努力生活的人,

最溫柔、真誠的打氣與鼓勵。

 

◆重新整理8場演講與23篇訪談稿集結成書,彌補言語的失誤與不足

金英夏:比起說話,我更喜歡寫作。我依然認為,比起我說幾百句話,清楚地寫一行句子更能清楚表現我自己。但是活著就不得不說話……我仍舊相信文字的世界比語言更可靠,我相信在文字裡我能更準確地表達出我的想法……

小說家金英夏走出創作者的隅室,在演講與訪談中面對不特定大眾與讀者,從年輕世代面對的生活處境,到生而為人的最後生存手段;從邀請大家喚醒心中的藝術家,到如何成為作家與創作的點點滴滴;從剖析小說世界對人生的影響,到韓國文學的趨勢觀察……讓我們看到一個理解年輕世代、用小說陪伴讀者、坦率分享生命洞見與創作經驗的小說家金英夏。

金英夏:把文學當成人生的保險,用書寫讓你的心獲得自由吧!

 

◎作家是失敗的專家,卻能用故事告訴我們不要害怕失敗

人活著就無法避免失敗,很多小說所講的完全就是失敗與失敗者的故事,而且以死亡做結尾,或是內容中出現死亡。文學無法告訴我們成功法則,卻能提醒我們,失敗並非完全那麼恐怖。文學教我們有時要有威嚴、教我們能有尊嚴。我們看到這些故事,就能學到人生有限,失敗無法避免。在小說中,失敗有時算是比成功更令人敬畏的事,並且能從中感受到對人類的同感與憐憫。

 

以悲觀的現實主義面對生活

樂觀主義者的生活存在更多陷阱。一切順遂時雖然不錯,不過一旦垮掉便無法挽回。我們要以悲觀的角度看世界與未來,不要陷入虛幻的希望之中,也不要為不切實際的自尊賭上性命。正視現實,每天努力地以清醒的神智活下去,盡量從中追求意義與快樂。

 

養成健康的「個人主義」

所謂健康的個人主義,是在不侵害他人生活的範圍內保有獨立精神過活,我們必須想法異於他人,追求他人無法侵犯的堅韌內在,這樣才能有獨立思考,不人云亦云,不隨波逐流,並且盡可能追求不倚靠消費的快樂,例如書寫、唱歌、跳舞、演戲、畫畫等藝術。在現在的低成長時代,與其所有人都合力走同一條路,不如相互尊重,讓喜好不同的人各自盡力追求自己的快樂與享受。

 

◎培養感性肌力,豐富自己的靈魂

沒有感性肌力的人一感受到什麼就會覺得很累,我們必須練習使用視覺以外的其他感官來看世界,充分運用自己的五感來感受日常生活,只要自己的感受資料庫充足,就不會輕易被他人意見左右,雖會參考他人意見,卻不會依賴他人。只靠知識是無法建立不被他人侵犯的堅韌內在的,必須靠感受與經驗才能完成,鍛鍊感性肌力,是為了享受更高水準的快樂。

 

◎寫作是我們身而為人最後的自由

只要能寫作我們就活著,還沒有完全被擊敗。寫作是一個人在被迫害的情況下,能夠保護自己的最後手段。迫害者向來就很害怕會寫作的人,因為作者就是拒絕屈服的人。寫作是上帝允諾人類的最後自由,也是任誰都無法侵犯的最終權利。透過寫作我們能面對世界的暴力,培養內在的力量,也正視自身的內在。

․․․

以小說傳達人類存在核心最迫切吶喊的金英夏,在《我有破壞自己的權利》裡剖析人類自我毀滅的欲望與生存困境,在《黑色花》裡同情懷抱著理想卻最終潰敗的歷史和命運,在《光之帝國》裡進行對自我存在與身分認同的思索,在《殺人者的記憶法》裡提出對記憶、時間與惡的探討。

他也在《猜謎秀》裡犀利描繪了網路時代的年輕人條件優秀卻淪為人生輸家的生存焦慮,而在《我聽見你的聲音》裡,則關注那些在野生現實世界流浪、不被理解也無人聽見的青少年。

金英夏的小說,就是他的陪伴與理解。在這本重新整理8場演講與23篇訪談成書的文集裡,他暢談文學藝術之於人生的必要關係、寫作的本質、成為作家的機緣,並回答訪談者對其小說創作內容、創作觀等等疑問。所有想質問生命與生活的人,或許可以在當中找到可能的答案。

金英夏的忠實讀者也能從這本散文中「聽見」他真實的聲音,瞭解他每部長篇小說創作的背後故事、創作緣起,瞭解作家的生活,知道他是如何思考與寫作。謹將此書獻給所有仍然相信閱讀能夠給予自己力量和慰藉的讀者,以及喜愛讀小說或有志於創作的人。

精采舉隅:

◎作家是失敗的專家,而小說本身就是關於失敗的故事,想想看那些世界名作,幾乎沒出現過成功人士。《老人與海》的老人盡全力成功抓到大魚,大魚卻被鯊魚啃食,而他只能拖著魚骨回來。《安娜卡列尼娜》的安娜和《包法利夫人》的包法利夫人,最後都自殺了。《大亨小傳》的蓋茲比不僅沒贏得舊愛,還被無關的人槍殺,結束生命。文學無法告訴我們成功法則,卻提醒了我們,失敗並非完全那麼恐怖,它教我們有時要有威嚴,還教我們能有尊嚴。所以,把文學當作人生的保險,讀讀小說吧。

 

◎當世界上擁有堅韌內在的個體活得多采多姿時,成功與失敗的標準也會變多元。自身感受與經驗豐富的人,自然也會認同他人的感受與經驗。與其所有人都合力走同一條路,不如讓喜好不同的人各自盡力追求自己的快樂與享受,對他人保持尊重……我從事文學寫作有很多原因,其中一個原因是,沒有一個世界能與文學世界一樣,每個作家能以自己的獨特風格,將多元的個人想法與感受傳達給讀者。

 

◎讀書不是為了和別人共享什麼,反而是為了追求絕對無法和他人共享、只屬於自己的那片世界與內在。在這個屬於自己的東西逐漸消失的現代,我認為閱讀之所以重要的理由就在於此。閱讀創造了我且守護了我,獨特的我,擁有不會被任何人奪走內在的我,擁有如此堅固且屬於自己的內在之人、擁有自己世界之人,能夠以尊重別人的方式生活著,我認為這樣的世界就是理想的模樣。

讀者好評:

  • 本書是反映作者真實想法的散文集,……以前對金英夏作家長篇小說有些不理解的部分,讀完這本書後就完全懂了。我知道了為什麼小說要如此陰暗、作家為何會寫那部小說、起源是什麼、作家想表達什麼,也因為如此,我想再讀一遍他的幾本小說,想一一查閱他的每一部作品。
  • 書中提到很多我們人生必備的觀念,我畫了很多重點。尤其是作者提到五感寫作的部分,對於情感逐漸被生活消磨殆盡的我們,作者提出的觀念值得我們深思。現在我能抱持全新的態度讀小說。
  • 看了本書的目錄而開始閱讀,閱讀時得到了不少安慰,因爲捨不得太快看完,所以省著讀,一天只讀四、五頁。作者的敘述有趣卻又很現實,真的很能觸動人心、給予人安慰,幾乎可以算是心靈糧食了。金英夏的文章每個句子都有強勁的吸引力。
  • 我是第一次閱讀金英夏的散文集,真的很有趣,雖然很多想法好像有點奇怪,但卻又有打中心裡的感覺。「悲觀的現實主義」應該是讓我最印象深刻的概念了,最近讀到《倦怠社會》與《失控的正向思考》,本書似乎與這些概念一脈相承。

我成為金英夏的粉絲已經十多年了,金英夏在韓國文學界就像王家衛的存在一樣。不知道這樣說他會怎麼想,但說實話,我覺得他的散文寫得比小說好。以悲觀的現實主義者自居的自嘲話語中可以感受到他對人類的溫暖,帶給我們既冷靜又溫暖的感動。看到他說,爲維護身而為人最低的尊嚴而讀小說,我感覺我內心隱藏的想法好像被他揭穿了。

目錄

第一部、保有內在

插入探針

演講:悲觀的現實主義與感性肌力

如何過「今天」

演講:自我解放的寫作

 

第二部、以藝術家身分過活

心中的紅筆

演講:現在,馬上成為藝術家吧!(Ted演講)

為書而活

作家的權力

以小說家的身分生活

演講:奶奶的蜂窩

 

第三部、前往意想不到之境吧

寫作的目的是快樂,寫作的倫理是新意

演講:奇異的小說世界

沒有溝通

演講:初戀般的書

 

第四部、沒有記憶地記住吧

寫什麼?為什麼寫?

演講:讓我成為作家的事物

某些韓國文學的趨勢

對你而言國家是什麼

演講:文化突變

 

初版作者的話

採訪出處與演講目錄

內文試讀

悲觀的現實主義與感性肌力

二○一四年十二月SBS《Healing Camp》演講

某公司的老闆把新進員工叫到跟前坐下,對他們說:「為什麼現在的年輕人面對現實時會選擇安於現狀?看看蘋果的賈伯斯跟微軟的比爾.蓋茲,建立世界級企業,不都是從家中車庫開始的嗎?」這時一名新進員工對身旁同事說:「車庫?我家沒車庫耶?」而那個同事則說道:「說什麼車庫啊?我連車都沒有。啊,對了,其實我連房子都沒有。」對現代年輕人來說,「安於現狀」本身已經像做夢一般,如今已是安居也成為奢侈的年代,只要別每下愈況就該慶幸的年代。

我身為作家,對於數字並不在行,但姑且舉例說明看看。我上大學的那年,韓國年經濟成長率足足有10.6%,隔年成長率是11.1%,舉辦漢城奧運的一九八八年則是10.6%。然而二○一三年韓國經濟成長率是多少呢?2.8%。簡單計算一下,當今這樣的年代下,現在四年的經濟成長,過去只要一年就能達成,以現在的標準來看,真的是很驚人的成長率。不過與現在相比,當時的大學畢業生很少(一九八六年的大學就學率不到22.3%),大學生不太認真看待求職,因為有很多企業需要他們。再加上當時只要能就業,幾乎都是正職,根本沒有約聘的說法。雖然考上大學很難,但只要大學畢業,就會有一帆風順的未來等著你。

大三開始我就是學軍團的預備生,學軍團是所謂的大學儲備軍官訓練團。第三學年,也就是學軍團的第一年,真的很累。訓練很累人,前輩刁難人,大聲敬禮也很丟人。學軍團的預備生每個暑假都要進部隊受訓一個月,第二年夏季訓練前的某天,我拖著沉重的腳步走進校園,當時猶如某種「神啟」般,我聽見一個聲音叫我別參加訓練。這當然很離譜,因為不參加那個訓練,不只馬上會被學軍團除名,之前一年半的辛苦都白費了,而且一畢業就要以士兵的身分入伍。但是我當天直接跟學軍團說,我不參加夏季訓練,今天起不當學軍團的預備生了。學軍團被我鬧得人仰馬翻,之後只好來說服我,一起辛苦過的同期生也紛紛給我忠告,說:「不覺得放棄到目前為止的努力很可惜嗎?」我到現在都還記得當時回他們的話,我說:「不會,我覺得之後的日子更可惜,這條路應該不屬於我。」

如果我最終當上軍官,應該會一退伍就直接進入大企業工作,馬上結婚生子,成為一個上下班時間在地鐵常見的平凡上班族。順利升職的話,現在應該做到部長級了吧。然而不論我怎麼想,這都不像是我的未來。雖然無法明確知道將來會如何,但至少我莫名地確信,我的未來不會是這樣的人生。

我父親生於貧困農村,以自學的方式讀到高中夜間部畢業,以士兵身分入伍,以幹部預備生身分成為軍官。不當預備生後,我寄居在社團辦公室,我父親想見到兒子大學畢業、擔任軍官,所以他到辦公室來說服我,說:「這是爸爸最後的願望,只要當上軍官就好,以後我別無所求。」無法遂父親所願雖然很抱歉,但我很明確地表達了我的想法,說:「我辦不到。」因為長輩的願望總是如此──只要上大學就好、只要畢業就好、只要結婚就好、只要生孩子就好,以後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但,無條件地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的「那一天」,終究不會到來。

結果我歷經一番波折退出學軍團後,雖然為了不馬上入伍而進了研究所,但無心學業,此時我把心思放在文學上,開始練習寫作。研究所畢業後,我才入伍,退伍後直接步入文壇成為作家。如果我無視內在的聲音,參加了夏季訓練、成為了軍官會怎樣呢?雖然還是會有些作為,但大概無法成為作家吧。

然而我能下這樣的決定,肯定是受當時社會氛圍影響,因為那是個經濟成長率超過10%的年代,大家都對未來相當樂觀。雖然父親被列為預備役,但是他也以預備軍大隊長的身分,在穩定的銀行職場中成功再就業;我們在新市鎮的新建大樓買下了新房,家人都引頸期盼著搬家的那天。原本父母希望我能找執業會計師這類的安穩工作,他們不是很滿意我成為作家,但好像也不覺得我會一直餓肚子。這方面我的想法也一樣,我抱著「難道還會餓死嗎?」的念頭跟父母打哈哈,撐過了好幾年。雖然我連一份履歷都沒寄出,心思全放在寫作練習上,但也曾想過,如果成為平凡上班族生活會如何。因為心意不斷動搖,某天我去新村穿了耳洞、戴了耳環。

「嗯,這下求職的事沒戲唱了,誰會選一個戴耳環的傢伙?現在就專心寫作吧。」

樂觀主義高漲的年代裡,如此衝動的行為還說得通,那樣的年代如今已成過去。現在就算讀過大學,我也做不出二十年前那樣的事。如果有要還的學貸,父母無穩定工作,而且每個月還要繳房屋抵押後的貸款,我肯定也會放棄寫作練習,趕快投入就業市場。

幸好經過一段時間,我成了小有名氣的作家,在路上偶有讀者認出我、跟我打招呼,新書上市時,也會在像大型表演場的地方舉辦讀者見面會。我的讀者大多是年輕人,活動結束後他們會來問問題,他們也想寫作、想當作家,問我可以給他們什麼忠告。這問題真的很難回答,因為我立志成為作家的年代,實在跟現在很不一樣。

我去部隊演講過,士兵真的很愛聽演講,因為可以好好睡一覺。講文學相關內容時,大家都睡得很熟,秩序井然地歪向同一個角度睡著,相當有軍人風範。這讓我很有成就感,我心想,還好有來演講,他們才能得到如此充分的休息。演講一結束,就跟平常一樣有例行的問答時間,因為是部隊,所以不會是自由發問,肯定是預先準備好的問題。即將退伍的兵長問我,他家裡經濟情況不好,所謂的求職競爭條件很普通,也沒有厲害的學閥撐腰,像他這樣的年輕人怎樣才能在社會上成功。

我告訴他:「不會成功的。」

我這樣一回答,原本在睡覺的士兵一個個抬起了頭,應該是察覺到情況有點不對勁,該醒醒了。我對醒來的士兵說,現在這個年代要成功已經很難了,很抱歉必須這樣講,但大家所面臨的未來是黑暗的。而且我是作家,更不可能教大家成功的方法。作家是失敗的專家,而小說本身就是關於失敗的故事,想想看那些世界名作,幾乎沒出現過成功人士。《老人與海》的老人盡全力成功抓到大魚,大魚卻被鯊魚啃食,而他只能拖著魚骨回來。《安娜卡列尼娜》的安娜和《包法利夫人》的包法利夫人,最後都自殺了。《大亨小傳》的蓋茲比不僅沒贏得舊愛,還被無關的人槍殺,結束生命。文學無法告訴我們成功法則,卻提醒了我們,失敗並非完全那麼恐怖,它教我們有時要有威嚴,還教我們能有尊嚴。所以,把文學當作人生的保險,讀讀小說吧。

看我小說的年輕讀者跟那位士兵一樣,常問同樣的問題,因為大家都對未來感到不安,不太相信自己。讀者是天使般的存在,他們用自己的錢買書,撥時間參加像朗讀會這類的活動,在活動中,用非常溫暖的表情望著作家。有時覺得很神奇,我只不過是寫了本小說而已,上輩子到底燒了什麼好香,能接受讀者如此溫暖的對待?我很感激,同時也很難過,他們這麼善良,為何將面對如此令人憂鬱的現實呢?

某次有位讀者寄信給我,他是便利商店的工讀生,他買了一本我的書送給了店長。雖然在理想的世界裡,應該是店長贈書給工讀生,但現實世界裡卻是連最低薪資都領不太到的工讀生,省著用那沒多少的薪資買禮物送店長。我曾經以在便利商店打工的年輕人為主角寫小說,所以我大概知道在便利商店工作是怎樣的情形,因此我的心情既感激又難受。

每次在書店辦簽書會,我都會一一詢問讀者是做什麼的,因為我很好奇我的讀者做著怎樣的工作度過一天、有怎樣的夢想。年輕的讀者大多是學生、工讀生,或非正職人員,不然就是待業的人,每次我出新書就會發現,擁有像樣職業的人真的越來越少了,每次見完讀者回家後就會想起他們的人生。我應該沒什麼資格能給他們忠告,無法建議他們做出我二十歲做過的果斷決定,無法推薦他們投身於藝術,賭上自己的一生。那麼對那些問我「該怎麼生活」的讀者,我能告訴他們什麼呢?

 

現在就算很努力,要成功也很難了。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們所需要的不是樂觀,而是悲觀。怎樣的悲觀呢?就是悲觀的現實主義,以悲觀的角度看世界與未來,但是必須現實。要改變世界很難,要改變家庭出身也很難,我們能改變的只有自己,勵志書籍中所談的內容正是這點,改變你自己,我認為連這點都很難做到。改變自己依然不容易,如果很簡單的話,那種書就不會賣得這麼好了。我們馬上能改變的是看世界與看自己的觀點,要先拋棄無可救藥的樂觀態度,丟掉以為自己能輕易改變的急躁心情,冷靜且悲觀的正視我們眼前的現實。

二次世界大戰時戰俘集中營的相關研究顯示,其中活最久的人既不是樂觀主義者,也不是悲觀主義者,而是悲觀現實主義者。所謂的悲觀現實主義者是怎樣的人呢?他們並不會一昧相信:「我馬上就能出去。」也不會相信:「我一定會死在這裡,我離不開這裡了。」而是相信:「想離開這裡並不容易,敵人也許會贏得這場戰爭,我可能永遠在這裡腐爛,或是無消無息地死去。但是直到那一刻來臨前我必須清醒地活著,所以我要先刮鬍子。你問我誰會在集中營裡刮鬍子?不然要怎麼辦?要乖乖躺著等死嗎?」

這種人就是能活下來的人。連水都不夠喝的情形下,他們卻能刮鬍子、洗臉,維持個人衛生,一天一天努力地以清醒的神智活下去。沒有陷入虛幻的希望之中,也沒有為不切實際的自尊賭上性命。

悲觀現實主義者的生活很鬱悶無聊嗎?反而樂觀主義者的生活存在更多陷阱。一切順遂時樂觀主義式生活雖然不錯,不過這樣的生活一旦垮掉便無法挽回。有很多研究分析為何美國有這麼多憂鬱症患者,研究人員在過度強調「正面思考」與「樂觀態度」的社會氛圍中找到了原因。當大家都看起來很正面、活潑、樂觀,卻只有自己看起來不如他人,我們就會突然憂鬱起來。春天時憂鬱症患者變多、自殺率變高的情形也與此相關。春天的陽光和煦,新聞上也只看得見外出郊遊的幸福家庭,此時容易覺得只有自己是不幸的,結果會導致極度的憂鬱。

悲觀現實主義並不是繃著一張臉憂鬱的過活,而是正視現實,盡量從中追求意義與快樂。在這樣的悲觀現實主義之下,個人主義是必需的,因為團體免不了會偏向某一邊。想想幾年前席捲我們社會的熱潮,像是黃禹錫熱潮與《龍之戰》熱潮都是不過才幾年前的事件,卻讓人感覺好像非常遙遠一樣。當時幹細胞好像能治療所有疾病,而《龍之戰》則好像要吃掉整個好萊塢一樣,時間過去之後,這些事件對我們的生活卻完全沒有造成任何改變。

人類是會被他人影響的生物,這是很自然的事,也是進化過程的產物。一切都要靠自己判斷會很艱辛、勞累,如果多數人朝著某處跑,我們會相信事出必有因,先跟著一起跑會比較輕鬆,會覺得不是後面有恐怖的東西,就是前面有重要的事件,所以人們才會奔跑。九一一世貿大樓恐怖攻擊事件時,雖然很多人有充分的時間逃跑,但他們接受了指示,留在自己的辦公室等待消防人員,因為其他的人也乖乖地待著。大邱地鐵火災時,直到煙霧瀰漫整個車廂為止,大多數的市民都毫不動搖地坐在位置上,因為駕駛員透過廣播說列車即將出發,而其他人也守著自己的位置。

若要堅守悲觀現實主義,就需要與眾不同的思考方式。在納粹集中營中刮鬍子的人是多數嗎?不是。大部分的囚犯都被不實的傳聞影響,一下說聯軍已經近在咫尺,我們一週內就能被解放,一下又說,我們明天都會被拖進毒氣室,從樂觀消息到悲觀的謠言,各式各樣的傳聞動搖著內心脆弱的人與喪失控制力的囚犯。最正確的判斷是:「聯軍正在過來的路上,但不會如我們所期待的那麼快。說不定我們會死在這裡,但是不可能一次殺死這麼多人,我還有時間。」這樣思考的人雖然是少數,但他們卻是最有可能生存下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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