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真的糟糕療法：中國篇

內容摘錄

• 導言

中國醫學，作為獨立於西方醫學系統之外的一種醫學體系，伴隨著中國的文明進程，已經有幾千年的歷史。在它的蔭庇之下，中華兒女得以繁衍生息至今。因此，即便在醫學高度發達的今天，生物醫學、免疫學、分子生物學、微生物學等已占據主要地位，中國醫學及其治療技術（尤以中醫為主導）依舊有其不可替代的位置，且愈發顯得重要。

但是，我們又不得不承認，在翻閱中國醫學歷史的故紙堆時，仍舊有一些奇葩甚或荒誕的醫學片段出現，例如：

在唐朝，割身上的肉為親人治病曾被大力提倡，甚至可用來抵稅；用少女初潮的經血配製成的「紅鉛」，曾是明朝皇室的專用「威而剛」；不小心被魚刺卡喉怎麼辦？漁網燒灰沖服可讓魚刺化於無形，背後藥理相當「理直氣壯」：漁網能捕魚，小小魚刺自然不在話下；而清末鼠疫肆虐之時，貓尿療法大興，只因人們堅信「貓是鼠的天敵」；更有神奇的轉胎術，即使女性已懷孕三個月，也能改換胎兒性別，包你要兒得兒，要女得女；而煉製長生不老藥更是貫穿專制王朝的始終……

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醫藥技術不斷發展，人們的醫學認知也臻於理性、完善，按理說，奇葩的醫療事件應當越來越少，至少不能重蹈覆轍，然而事實遠非如此。比如，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的某段年代，當時一眾奇葩的醫學療法如濃煙四起：肌肉注射公雞鮮血可治病強身；口服「六一八」芒硝抗癌片，一切腫瘤不用愁；不用石膏，新鮮柳枝即可輕鬆實現接骨……從中可一窺當年的譫妄與不可思議。

而當時間跨入二十一世紀，人們依然未從荒誕中完全跳脫出來，一樁樁或令人啼笑皆非，或令人匪夷所思的醫療怪事接踵而至：晨起喝杯尿，包你百病消；生吃泥鰍，治食道癌；喝綠豆湯，包治百病；撞樹使人年輕；量子遠程能接骨……真是應接不暇。再如庚子年（二○二○年）伊始的「瘋狂」操作：鮮榨果汁簡單過濾後，直接靜脈輸入人體—因為操作者認為新鮮果汁營養豐富，注入身體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是的，只要有好處，什麼都可以在身上一試。我們不禁要問：這些人對自己的身體究竟是在乎呢，還是不在乎呢？除了上述所說的各種怪誕醫事，還有一種不得不提，就是「以形補形」：性能力不好多吃牛鞭；心臟不舒服，來點豬心；骨折後想進補，多喝骨頭湯。原本在缺醫少藥的年代，這不過是勞動人民祈求健康的一種美好寄託，到後來人們卻乘著想像力的翅膀，將其發揮到極致，在靠「吃」治病救人的這條道路上越走越遠。僅僅通過觀察某種食材的形狀，人們便「腦補」出其對應的強大功效。後來，一傳十，十傳百，「莫須有」的事情逐漸成了「真」，以致在人們心中逐漸根深蒂固，成了約定俗成的療法。

除了對各種食材、藥材迷戀，中國人對「神醫」的追崇也深入骨髓，而在這種畸形的土壤中，催生了一代又一代所謂的「大師」、「教父」、「教母」。這些人時而祕發「神藥」，時而廣施「神功」，收穫眾多信徒，掙個名利盡收。而面對這些人，平日精於算計的人卻沒了警戒懷疑之心，對「神醫」們更是頂禮膜拜。

我們不禁要問：為何會出現如此荒誕的醫療事件？

有人解讀說，中國醫學完全是巫術、迷信，這種說法未免太過武斷和荒唐，不過中國醫學起源於巫術的確是不爭的事實（西方醫學亦然）。古「醫」字原寫作「毉」，下邊為「巫」，可見巫與醫有著源遠流長的密切關係，如此一來，早期醫學帶有些神祕色彩及巫術的烙印也就不足為奇了，而這也影響著中國醫學發展的方方面面。

從社會學角度來說，古代中國一直是權力崇拜型社會，這自然也會波及醫學領域，所以，人們難免對一些「權威性」醫家、「源遠流長」的醫學理論、眾口相傳的藥方等崇拜至深，以致對深層的醫理等缺少質疑和突破，多是「服從主義」。這樣一來，即便其中存在諸多問題，人們也照用不誤。中國人對「神醫」、「神藥」迷信的根由似乎能在此找到端倪。

現代科技較之過去所取得的成就，的確今非昔比，但仍有許多事無法解釋，許多疾病無法攻克，這勢必會造成真空地帶，並被一些不懷好意的人利用。疾病纏身的人本就治病心切，再加上「死馬當活馬醫」的心理，昔日明智的人們寄希望於各種明顯違背科學、匪夷所思的奇方異術，對騙子口中宣揚的奇談怪論深信不疑，盲目遵從。

從文化角度來看，中國講究曖昧與朦朧之美，所謂「曲徑通幽」，中國醫學也是在對世界物質的朦朧認識中發展起來的。在遙遠的古代，人們對自然界缺乏科學認識的時候，很容易就採取這種簡單快捷的方法，採用類比和聯想，將許多動植物定性為藥物，至於其中藥理，則不免帶有想當然的意味，如若細究，常常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這種方法缺乏嚴謹的邏輯推理和實踐驗證，更多的是依賴於個人的感受和經驗，這種「朦朧」性很可能也意味著治療的不確定性和危險性。這在古代本無可厚非，但在醫學技術已經臻於發達完善的今天，再談治病救人的醫學之「朦朧」，則要打個問號了。

從進化論的角度來看，一切事物都在變化：人、動物、植物、微生物，甚至高山大川也不例外。古書上記載的能治病的一些草藥、藥方，很有可能慢慢已經沒了藥效，或是人體產生了耐藥性；又或者後來發現的藥材早已經明顯變化，跟最初的藥材如同陌路等。如果再一味遵古，完全按典籍上記載的方法，不考慮事物變化，很容易落入自我滿足的情境之中，誤了救治時機……

讀史可以明智，知古可以鑒今。醫學也如此。而對於中國醫學，我們應尊古而不泥古，在繼承之中也要學會批判。只有深思中國醫學，才能堅守和發揚這塊歷史瑰寶。而這，也許是未來中國醫學所面臨的一大挑戰，同時更是一大機遇。

本書拾取了中國醫學史上的一些特殊片段，旨在說明中國醫學與西方醫學一樣，在發展進程中曾不可避免地經歷過困境，也走過歧路，出現過各種光怪陸離的怪現象。而如何在未來避免重蹈覆轍，無論是對普通個人，還是對專業醫者，都是一個十分值得思考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