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忌
小說家,人民文學新人獎得主。2003年開始小說創作,先後在《收穫》《人民文學》等雜誌發表小說近百萬字。2016年其長篇小說新作《出家》一經發表,即引起廣泛關注。曾獲得「於梨華青年文學獎」、「浙江省青年文學之星獎」等。
2016豆瓣讀書網年度中國文學作品入圍、路遙文學獎評審半年度冠軍;
2017首屆「京東文學獎新銳作品獎」
【故事簡介】
一個養家餬口的營生,讓他發現了另一個自我。
出家,究竟是短暫的逃離,還是漫長的追求?
方泉拚了命也要讓家人過上好日子。
為養家活口,每天打著三份零工的他,偶然地去親戚主持的廟宇法會裡充當一個假和尚、賺些外快,卻讓他發現了另一個自我。當現實生活的壓力與打擊逼得方泉幾乎絕望的時候,佛門淨地成了方泉逃離挫折與尋找平靜的避風港。他開始過上了僧人生活和現實生活交替的日子,逐漸喜歡上念經、打坐的生活。直到接收一座寺廟,成為住持,方泉萌生要擴大寺廟規模的雄心,然而這樣,他就得真的出家,割捨掉妻兒的重重牽絆。
《出家》這本小說藉著宗教講了一個世俗的故事。寫的是主人公方泉的漫漫出家路,幾番曲折,且多有反覆。他從初探佛門的悸動,到識破了帶他進入佛教世界的親戚,原來只是將寺廟當作賺錢的事業,到最後他擁有了自己的寺廟,並打算要實現他夢中的宏偉藍圖……方泉不斷地在出家與回家之間擺盪。
因為世俗的某個觸動,讓他想要出家;而他做的每一個選擇,又都是為了世俗的家。張忌把複雜擺盪的人心刻在直白的日常敘述中,很克制地層層鋪演出戲劇性的張力,散發出舉重若輕的能量。
讀完《出家》,讀者好像也完成了一次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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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是秀珍的表姐打來電話,我可能早就是個和尚了。我會留著光頭,穿著土黃色的僧衣,手上掛一串長長的念珠,慢慢吞吞地走路。
當和尚能賺錢,能賺白布包洋鈿的錢,這是阿宏叔親口告訴我的。阿宏叔是一個寺廟的當家,他的寺廟叫作寶珠寺,就建在赤霞山谷間那塊芭蕉形狀的平地上,正中三座大殿,左右兩排禪房,在群山的掩映下,氣派得很。站在金燦燦的大殿前,我疑心以前皇帝住的宮殿也不過如此,可阿宏叔卻說,這算不了什麼。以後,他還要在三座大殿前再造三座大殿,等整座寺廟完工後,他還會在圍牆外的那片竹林裡造一所精緻的四合院,留給自己養老。
阿宏叔像個偉人一樣描繪著寶珠寺的宏偉藍圖,我聽得入了迷。事實上,我已經十年沒見阿宏叔了。十年前,他瘦得像根竹子,可現在,他站在我面前,油光水滑的,像個姑娘一樣粉嫩。
阿宏叔說,你跟我去山上做個空班,一天能賺六十元。雖然錢不算多,可總比你閒在家裡強。而且,以後你再學會了法器,升了樂眾,學會了唱念,升了維那,那些錢就會自己找上門來。
阿宏叔的話深深吸引了我,我的眼前浮現出許多洋鈿的樣子,它們長出雙腿,擁擠著跑到我的家裡來。我需要錢,此前我已在家中閒了一年,現在秀珍的肚裡又有了我們的第二個孩子。
於是,我便跟秀珍扯了個謊,跟著阿宏叔上了赤霞山。
吃過午飯,阿宏叔便給我剃頭,雖然是假和尚,樣子總歸要有的。阿宏叔用剪子仔細地鉸去我的頭髮,用熱毛巾敷軟,打上肥皂,然後便捏起剃刀給我刮頭。我坐在椅子上,聽著剃刀從我頭皮上掠過,發出嗞嗞的聲音。我覺得牙根一陣陣發癢,生怕阿宏叔手一抖,就將我的頭給剖成了兩半。
山上顯得很安靜,院子裡有兩個僧人在打羽毛球,白色的羽毛球在空中劃出弧線,不停地飛過來又飛過去。再遠一些,有一位胖老太太正拿著一把竹笤帚在清掃觀音殿前的臺階,細心聽,能聽見笤帚和石臺階摩擦時發出簌簌的聲響。越過寺廟的圍牆,可以看見山,山間有幾個人,剛從地裡回來,身影在綠蔭遮蔽的山路間時隱時現,就像武俠電影裡的俠客一般。
阿宏叔的手法很純熟,手起刀落之間,讓我想起秋天時那些來自台州黃岩的割稻客人。剃刀掠過,我的髮茬就像稻穗一樣紛紛揚揚地散落到地面上。刮完了,阿宏叔拍了拍我的肩膀,讓我轉過身去。他往後退了幾步,眯起眼睛看著我的頭,就像欣賞一件藝術品。看了一會兒,他滿意地說,嗯,很像範。你的頭型好,沒什麼坑坑窪窪,要穿件袈裟,沒準比我還像個和尚呢。
我不知道阿宏叔是在表揚我的頭型,還是在表揚自己的刀法。我下意識地伸手去摸腦袋,只覺得頭皮一陣陣地發辣,涼颼颼的。看著地上的那些黑髮,我心生愧疚,似乎自己欠了它們什麼似的。要知道,以前我可從來沒剃過光頭。
事實上,我有些後悔了。我真的要幹這一行嗎?我並沒有想清楚,此前我只是將做和尚當成一門能賺錢的行當。可真剃了頭髮,我才心虛起來,我根本沒有做好足夠的心理準備。
我沒著沒落地回到房間,將頭搭在冷冰冰的枕頭上,望著天花板,恍惚地覺著自己已經成了一個身分不明的人。
淩晨四點多時,不知從哪裡傳來了一陣鐘聲。好一會兒,我才明白過來這是叫早課的晨鐘。我爬起床,急匆匆地穿上僧衣,往外面趕。此刻,天還漆黑,屋外冷風陣陣,打在身上,就跟迎面潑來的冷水一般。我站在走廊上張望,看見大殿的燈已經亮了,住在別處的幾個僧人正零落著往殿裡趕。我打了個冷戰,清醒了過來。我覺著心裡一陣的荒涼,又開始後悔剃光頭的事。
穿過走廊,我匆匆跑下樓梯,進了大殿。在大殿裡,其他的僧人早已在兩邊站好,雙手合十,神情肅穆。阿宏叔站在兩排僧人中間。他的頭看上去剛剛刮過,在燈光下泛著光澤,就像河豚魚鼓脹的肚皮,白得耀眼。
此刻的阿宏叔看上去有些凶巴巴的,面無表情,眼裡透著一道冷而不易察覺的光,極迅速地在眾人身上掠過,又極迅速地收斂。人齊了,他低垂下眼簾,深沉地唱出一句。
寶鼎爇名香,普遍十方,虔誠奉獻法中王。
我聽不懂阿宏叔唱的是什麼,我只是覺著奇怪,這阿宏叔平時說話並不覺著多少好聽,可一唱起來,拿腔拿調,卻是十分動人。怎麼說呢,那聲音就好比做漆活兒時,用最細的砂紙打磨過的木頭一樣圓潤。
我不會念,更不會唱,可站在那裡,我也聽得入神。我覺得這聲音似乎曾經在哪裡聽過,細膩綿長,這樣熟悉,又這樣陌生。一瞬間,我百感交集,甚至連眼眶都有些濕潤了。
早課罷了,大家便去齋堂吃早飯。吃飯時,我忍不住問阿宏叔,阿宏叔,你早課唱的是什麼啊?
是楞嚴咒。
楞嚴?
阿宏叔沒作聲,叫人去拿了一本經書過來,遞給我。書很薄,黃皮的,封面上豎著一行字,南無楞嚴會上佛菩薩。
阿宏叔告訴我,楞嚴是一種咒,是最難念的咒。有句老話叫作和尚怕楞嚴,道士怕普庵。如果一個人會念楞嚴咒,還能念得好,那他就算是個好和尚了。
【《出家》獲獎大事記】
2016年——
2017年——
阮慶岳(小說家/建築師)、劉梓潔(作家)、鍾文音(作家)真心推薦
「張忌在他平緩、節制的敘述中,講述了一個關於慾念和信仰的故事。」
──張楚(小說家、魯迅文學獎得主)
「張忌漸漸把我們引入了比表面生活更為困難、更為真實的思想境地。」
──陳福民(評論家)
「《出家》寫的其實是一個人在面對重大改變和更多慾望時的猶豫。」
──黃德海(作家、批評家)
「我們日常生活就是這樣的,不管是做道場還是其他,所有東西都是為了謀生。」
──饒翔(評論家)
「……難就難在怎麼寫出一個俗人從迫於生計做空班到最後真正出家的轉換過程」
──傅小平(評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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