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連載
二、連夜尋巧匠
左必蕃領命尋巧匠,吳墨林受薦入行宮
皇帝向張廷玉下了旨意,令其速辦〈千里江山圖〉修復之事。張廷玉是上書房大臣,素得皇帝賞識。他沒有細問古畫受到汙損的緣由,立刻領旨而去,風急火燎地騎馬趕往揚州知府住處。
揚州知府名叫左必蕃。自從皇帝駐驆於揚州,左必蕃就沒睡過一天安穩覺。皇帝一行將近千人,衣食住行都得由知府衙門照看著。揚州是兩江總督、漕運總督衙門所在之地,四品以上的高官隨處可見,更有巨富鹽商聚集於此。於是三教九流、黑白兩道匯於一處,平日裡就攪得左必蕃不得安生。皇帝南巡至此,他更是提心吊膽,唯恐治下有一點風吹草動。
這天夜裡,左必蕃躺在床上,心神不寧,左眼皮總是跳個不停,翻來覆去睡不著覺。身旁的老妻譏諷道:「瞧你平日讀那些養心悟性的聖賢書,都是狗屁,皇帝來了,還沒有什麼事情找你,你自己倒嚇個半死,平時寫字畫畫、讀書養氣的功夫,都不知哪裡去了!」
左必蕃心裡焦躁,懶得跟老妻辯駁。正在這時候,家裡的僕人哐哐砸門,大聲喊道:「老爺,老爺,門外有個叫張廷玉的,只道自己是上書房大臣,定要見老爺。」
張廷玉的名字可是如雷貫耳,左必蕃一骨碌爬起來,喊道:「快快請張大人移步西花廳,看茶上座!」
不消一刻鐘,張廷玉就將尋找修復書畫工匠的詳情告知左必蕃。左必蕃聽罷鬆了口氣:還好自己治下未出亂子。不過他心知皇帝的命令片刻也耽誤不得,沉思片刻,立即擬出一串名單,令家中的僕人連夜去請名單上的人速來府中商議要事。
名單中的人都是揚州最知名的書畫家。揚州乃東南輻輳之地,官商雲集,書畫交易極為繁榮,也就引得不少書畫名家鬻藝於此,知府大人素喜舞文弄墨,常和這些文人騷客舉辦雅集,相互籌唱,因此他對當地知名的書畫家相當熟悉。他雖然不知道揚州的修復名家有誰,但想必那些書畫家一定知道去哪裡找這修古畫的巧匠。
左知府邀請的書畫家們漸次趕來。左必蕃略陳事由,懇請大家向皇帝推薦修復名手。眾人聽罷,心中暗忖:若是推薦的人不合適,皇上不滿意,怪罪下來,難保自己不受牽連。大家嘀嘀咕咕,交頭接耳,始終不見有人挺身而出。一邊的張廷玉眉頭緊皺,越來越不耐煩,左必蕃觀其臉色,心裡也越發不安,更加焦躁。正此時,一個大腦門、細辮子的矮胖文人站起身,朝眾人拱了拱手,不緊不慢地說道:「諸位道友,鄙人有一絕佳人選,必能合了左大人和張大人的心意。若是此人不能勝任,恐怕整個揚州也無人夠格了。」
眾人立時不再言語,目光都聚集在這個矮胖的文人身上,此人名叫金農,表字壽門,號冬心先生,是名噪揚州的書畫家。左必蕃連忙詢問:「不知冬心先生所薦何人?」
金農晃著他那碩大的腦門,一字一頓地說道:「我所薦者,正是揚州東城柳樹街頭吳氏裱畫店的老闆——吳墨林。」
左必蕃問道:「冬心先生可有把握?」
金農道:「大人放心,此人的修復技術已到出神入化之境,只不過是工匠出身,名聲不顯。」
左必蕃又問:「冬心兄可否再詳細說說,此人技藝如何了得?咱們向皇帝推薦的人,萬不可有什麼閃失。」
金農從袖中取出一把摺扇,打開後遞給左必蕃和張廷玉,說道:「大人們請看,這把摺扇上的畫作,就是吳墨林的傑作。」
張、左二人湊近了觀瞧,只見這扇子上貼著幾張殘破的拓片和書葉,上面佈滿了蟲蛀火燒的痕跡。兩個人從未見過這樣的東西,大感疑惑。
金農笑道:「大人們請仔細觀瞧,這扇子上的殘紙並非拼貼而成,全部都是由吳墨林一個人畫出來的。」
張、左二人吃了一驚,兩人伸手去摸那扇子,又舉起扇子對著燭火查看,方才明白扇子上的殘破之跡,全部是手繪而出。
張廷玉皺眉問道:「金先生,此人的描摹功夫真是令人歎為觀止,卻不知與修復技藝有何干係?」
金農向張廷玉作了個揖:「大人平日裡忙於國家大事,對民間的奇門左道,自然無暇關心,其實這世上的描摹高手,大多是裝裱修復行當出身。吳墨林的模仿功夫,正是從修復技藝中鍛煉出來的。」
張廷玉不解:「此話怎講?」
金農繼續說道:「古畫修復,首要者在於補破。若是畫中筆墨有所殘缺,需要修復者接全筆意,將缺少的部分畫出來。修復匠人必須領會原畫的精氣神,方能做到天衣無縫,讓人看不出修補的痕跡。吳墨林描摹臨仿的功夫如此了得,又熟稔那裝裱的技術,因此若是遇到殘破缺損的畫作,自然也就難不倒他。」
張廷玉點了點頭,一臉急切地說道:「既然如此,那就勞煩左大人和冬心兄,快去請這位吳墨林師傅來罷。越早越好,越快越好,此事耽誤不得。」
金農起身領命。左必蕃從心底裡感激金農,立刻讓家中僕人為金農備馬。
金農平素騎驢,很少騎馬。知府大人家裡的馬跑起來風馳電掣,馬背上的金農被顛的有點頭暈。他回憶起自己與吳墨林的交往,不禁有些感慨。適才金農並未將吳墨林的詳細情況全部講出來。吳墨林除了是個修復匠人,還是一個造假販子,二人結識,緣於一件偽作。
大約兩年以前,金農參加了一次雅集,有人拿出一張題著自己名款的〈墨竹圖〉,請他在畫中空白處再題跋一首長詩。金農卻認定自己從未畫過這樣一件墨竹。但看那畫的風韻,古拙中帶著巧勁兒,簡直比自己畫的還像是自己畫的。金農大為吃驚,沒想到這世上竟然出了這樣的造假高手,同時也頗為得意,原來自己也小有名氣,不然不會有人造自己的假畫,後來又覺失落——畫作被模仿得如此逼真,難道是因為自己的水準不高嗎?金農立時對造假之人有了興趣,經過明察暗訪,費了無數功夫,終於得知這造假的正主,正是這吳氏裝裱作坊的師傅——吳墨林,於是登門拜訪。
吳墨林大概二十多歲,比金農小七、八歲。金農上門自報姓名的時候,把吳墨林嚇得面如土色。但金農卻盛讚其畫技高超,絲毫沒有怪罪責難之意。兩人一見如故,遂成莫逆之交。吳墨林不單能造金農的假畫,古往今來的名家大師作品,他都能偽造。只是他專精於筆墨技巧,又囿於工匠出身,對四書五經、詩詞文賦並不瞭解。所以作偽之時,並不擅長編造題跋。金農走的是文人畫家的路子,貫通儒釋道三家,詩詞歌賦無所不精。吳墨林讀書少,很佩服金農這種學富五車的文人。
兩年來,吳墨林受金農薰陶,讀了不少書,尤其是涉及古代書論、畫論的著作,幾乎無所不讀。文史、傳奇、小說、詩詞一類,也多有涉及。但吳墨林最不願讀那些四書五經,他對這些經學典籍似乎有著天然的反感,覺得裡面充斥著虛情假意。金農倒也贊同吳墨林的讀書路子,畢竟吳墨林讀書不為科舉考試,全憑興趣。
此時的吳墨林正在家中睡覺,迷迷糊糊之中被金農強拉起床,半天才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兒。他埋怨金農:「我說冬心兄啊,我幹的這一行,求的是悶聲發財,你這讓我給皇上修畫,一旦出了名,不就成了人家的靶子了嗎?人怕出名豬怕壯,你這不是害我嗎?」
金農道:「墨林老弟,兄弟我這麼做,完全是為了你著想,我的苦心,以後慢慢說與你聽。閒話少敘,你先跟我去見知府大人。」
吳墨林沒辦法,只得帶上自己的修復工具,連夜跟著金農來到左必蕃的府邸。
三、吳墨林獻技
施巧技完璧受嘉獎,抖機靈入職圖籍司
張廷玉沒有跟吳墨林過多寒暄,他三言兩語說清楚事由,就帶他前往康熙的行宮。行宮門口,太監魏珠早已等候多時。吳墨林之前從未見過太監,黑暗中想瞧得仔細一點兒,卻又不敢直盯著魏珠。他剛剛聽張廷玉說過,這魏珠可是皇上的貼身太監,其官品和知府大人差不多。
吳墨林暗自忖度:太監雖然被淨了身子,但也享受了人間的富貴,有捨就有得。只是不知道太監沒了那話兒,心裡還會不會想女人。他一邊胡思亂想,一邊緊跟著魏珠飛快的步子,在行宮中經過重重守衛,七拐八繞,來到一間早已打掃乾淨的客房。兩個膀大腰圓的滿洲戈什哈護衛筆直地站在客房門口。
魏珠雖是太監,但身材高大,竟比中等身材的吳墨林還高出半個頭來。魏珠見屋子裡點著十幾根蠟燭,燈火通明,安排的還算妥當,滿意地點點頭,一臉和善地對吳墨林道:「吳師傅,張大人想必已經跟你說清楚了,事不宜遲,別等著燈油沁進絹絲以致不可收拾,咱們這就開始動手吧。」
在揚州茶館評書先生講的故事中,太監大都因為身體殘缺而性格乖張。吳墨林卻覺得魏珠溫文爾雅,謙和近人,想來民間評書都是臆造胡說。吳墨林轉念又想,他現在對我客氣,是因為我擔著重要的干係,若我修不好,估計這太監又是另一副嘴臉了。
他振作起精神,仔細看那案子上的〈千里江山圖〉。他的老本行是修復,見過不少揚州書畫家的作品。揚州的畫家風格各異,什麼調性都有,但和眼前的這件卷軸相比,自己曾經寓目的畫作竟然都似螻蟻一般不值一提。他心中暗想:那金農雖然一直自詡追摹古法,但估計也沒見過宋元時期真正的好東西,若他現在看到這張畫,大概要興奮得發瘋。只是不知道皇宮中珍藏的其他宋元精品,又都是什麼樣子?
魏珠見吳墨林直勾勾地盯著〈千里江山圖〉,抿嘴一笑,督促道:「吳師傅先別忙著賞畫,等你修好了,自有欣賞的工夫。」他又叮囑門口的侍衛隨時聽從吳墨林的差遣,便離開了。
吳墨林平靜心神,取出隨身包裹中的馬蹄刀,小心翼翼地將燒糊的絹絲略略刮薄一層,又從一個瓶子中倒出些白酒,用一團棉絮蘸了酒,緩緩地在那黑糊糊的油汙上揉搓,油汙竟慢慢移到棉絮中去了。接下來他又取出一個小麵團和一瓶白醋,用麵團蘸著白醋,在殘留的汙漬上反覆按壓滾動,轉眼間油汙處便乾乾淨淨。這是吳墨林的獨創之技,他下意識地向門口望去,擔心有人偷看——自己的獨門祕技,可不能讓人隨便學了去。
油汙雖然已去除乾淨,但更要緊的是如何修補燒破的洞。這補洞的本事,也是他祕不外傳的拿手絕技。他踱步到窗口,偷偷向窗外看去,門口兩個戈什哈仍然筆直地站在那裡,周圍也沒有旁人,於是他定下心神,開始黏補破洞,補全畫面……
時間緩緩流逝,夜色褪去,東方的天際露出一抹微光,門口的侍衛也已經換了兩撥人。吳墨林終於將破洞處補上新的絹絲。接下來的工作是「全色」,他調好青綠顏料,小心翼翼地一筆筆補全畫面,除了所補畫面的色彩略顯鮮豔之外,幾乎看不出修復的痕跡。
吳墨林長舒一口氣,連夜的工作,已經接近尾聲,還剩下關鍵的一步。只是這一步,還得確保沒人看到,要是皇帝知道了這一步的程序,難保不會龍顏大怒。只見他偷偷摸摸用手指沾了點唾沫,在自己的胳肢窩裡搓下來一點泥垢,然後用這點泥垢,在新補的絹絲上反覆摩擦,那鮮豔的顏色慢慢就沒了火氣。他仔細端詳了一會兒,不太滿意,又用手指在頭皮上磨蹭了許久,刮下來一點頭油,塗抹在補絹上,反覆數十次之後,新補的絹絲竟然被頭油蹭出一點兒包漿的柔光,到這時候,才算大功告成。
前來查看修復成果的魏珠暗自吃驚,沒想到這個民間藝人在短短的一夜間就做成這件大事。他急匆匆地端著〈千里江山圖〉向皇帝稟報去了。
不過一刻鐘的工夫,魏珠又折回吳墨林的客房,喜滋滋地對吳墨林說:「你可算是撞了大運,皇上要召見你,你趕快洗把臉,跟我去見皇上。」
吳墨林心裡頓時一慌,大清的皇帝是何長相?是不是和年畫裡玉皇大帝似的?他還真的想去仔細瞧瞧,看清楚了以後也有了跟金農吹噓的本錢。只是自己乃一介草民,不懂繁文縟節,恐怕在皇上面前失了禮。心中正忐忑之時,魏珠想起來什麼,忙教給吳墨林面見皇上的禮儀。
吳墨林是個聰明人,一學便會。這禮節說起來也簡單,無非是跪下磕三個頭,起身再跪,磕三個頭。如此反覆三遍即可。吳墨林心下暗忖,這次給皇上修好了畫,皇上一定會賞賜自己,大清皇帝富有海內,他的賞賜一定不薄。於是精神大振,決心一定把三跪九叩的功夫做足,讓皇上看了歡喜。
魏珠帶著吳墨林到了皇帝寢宮門外。一番通報之後,吳墨林被帶入暖閣。皇帝正斜著身子倚靠在羅漢床上,周圍幾個當值的太監捧著香巾、漱盂、拂塵等物,隨侍左右。屋內陳設極盡奢華,屋內香爐嫋嫋飄出麝腦的香氣,聞之令人迷醉。吳墨林想起魏珠的吩咐,連忙行大禮。吳墨林跪在地上,只覺得膝下的毯子比自家的鋪蓋都要柔軟。卻聽得皇帝呵呵大笑道:「哈哈!好一個巧匠人,抬起頭來,讓朕看看你的模樣。」
吳墨林謙恭地仰起臉,眉目低垂,只敢小心翼翼地抬眼瞥一下康熙,心中不免大失所望。這皇帝也就和自己的鄰居李老三長得差不了多少,只是略顯得白淨一些,清瘦的臉上生著一對小小的三角眼,尖下巴上長著稀稀拉拉的鬍子,臉上還有麻子,比起揚州道觀壁畫上威嚴神武的玉皇大帝,差的實不止一星半點兒。
康熙端詳著吳墨林,倒覺得這個工匠不似一般的匠人那般愚魯木訥,這個中等身材的年輕人面目清雋,眼睛不大,瞳仁卻閃閃有神。下巴留著一小撮山羊鬍子,顴骨略突出,看面相是個聰敏之人。
皇帝此時心情正好,他溫和地說道:「你叫作吳墨林吧?沒想到僅僅一夜的時間,就修好了這〈千里江山圖〉。這等手藝,真蓋過了朕宮裡造辦處作坊供職的皇家匠師。」
吳墨林剛要作答,一眼瞥見皇帝身邊的魏珠,心想這位公公位高權重,不如趁此機會攀個高枝兒,於是自謙道:「給皇上做事,小人怎敢不宵衣旰食,肝腦塗地?何況還有魏公公鼎力相助,小人才能及時完工。」一番話說的皇帝連連點頭,魏珠也眉開眼笑。
皇帝難得心情愉悅,說道:「朕對工匠之事素來頗有興趣。告訴朕,你是如何將這破洞修好的?」
吳墨林一聽皇上要詢問自己的看家本事,本能的有些退縮,他這修復的技巧是自己辛苦獨創的,一直防著不讓外人知道,即便是皇上親自詢問,也不願和盤托出。但面前的九五之尊既然發問,豈敢不答?於是他裝出虔誠老實的神情,從頭開始講述修復的過程,只不過著重描述那些簡單易行的步驟,把關鍵難做的環節一語帶過,至於搓泥做舊的招式,更是一字也不敢提。康熙又不是做修復這一行的,聽來聽去也就聽了個熱鬧。在皇帝的眼裡,這匠人不緊不慢,娓娓道來,倒比尋常的讀書人更顯沉著冷靜。
皇帝打斷吳墨林,微笑著說道:「朕有個疑問,你有這樣的巧技,能將破洞補得天衣無縫,卻不知真懂得欣賞朕這件〈千里江山圖〉嗎?」
吳墨林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小人一見皇上的〈千里江山圖〉,立刻被其氣勢震懾住了。此畫以大青綠繪就,用色古雅沉厚,絲毫沒有後世青綠繪畫的煙火氣。畫中山水樓閣,更是氣象萬千,筆筆精到,氣韻秀逸,格調高雅,神完氣足……」
康熙笑著擺擺手:「行了行了,你說的這些都是品鑑的套話兒,雖然沒什麼新意,但也足以見得你讀過不少畫論。一個匠人能說出這樣的話,已經很了不起了。」
吳墨林暗想,這幾年跟著金農讀的那些書到了關鍵時刻還算派得上用場。只不過他心裡對皇上的評價並不服氣,暗暗腹誹:古代的書畫論著裡的品鑑詞彙大多都是這樣的虛詞套語,就算是皇上,其實也說不出什麼新花樣。
皇帝略一沉吟,直截了當地問吳墨林:「吳墨林,朕看你聰明伶俐,倒是有一點讀書人的氣格。朕著實愛你之才,你說吧,想要什麼,朕賞賜給你。」
吳墨林心想,自己其實最想要的東西是那〈千里江山圖〉,但這話可不敢說出口。原本打算跟皇上討要一點兒金銀財帛就算了事。但又想到皇帝不知收藏了多少宋元名畫,不如求著皇帝准許多看幾眼那些稀世之作,以後自己偽造假畫也就更有底氣。於是定了定神,大著膽子說道:「皇上,草民是以修復古畫為生,雖然經手了不少好東西,卻從未見過〈千里江山圖〉這麼美妙絕倫的極品。古人將繪畫分為神、妙、逸、能四品,小民所見過的古畫,原來都只是最低的能品而已。小人別無他求,只懇請皇上讓草民開開眼界,再讓小民欣賞幾件皇上的藏畫,心願就滿足了。」
康熙聽了吳墨林這番回答,吃了一驚,心想揚州城果然是人文薈萃之地,小小一個工匠竟然也有如此脫俗出塵的志向。皇帝躊躇片刻,說道:「你這匠人當真不簡單,既然你想一睹朕的藏品,不如跟著朕回京城,在內務府造辦處辦差,可專門負責看管並修復宮內所藏古書畫。你這後半輩子,就可以憑藉著皇家修復師的身份,盡覽朕的藏品了。」
吳墨林本想問問皇帝,在宮廷造辦處當差薪俸是多少,但到嘴的話又問不出口。皇上才剛剛讚賞自己有讀書人的氣格,怎好意思顯出自己庸俗市井的一面?可他又一想,能夠觀覽宮廷藏畫,是多麼難得的機會,這可是多少錢也買不到的體驗。於是俯下身,搗蒜一樣磕頭,口中連連稱謝不已。康熙皇帝看到吳墨林略有遲疑,還以為吳墨林不屑和造辦處作坊裡的一般工匠為伍,於是又說道:「朕見你讀過詩書,知禮守節,你不必拘於匠籍,回頭讓魏珠跑一趟吏部,特事特辦,直接給你一個造辦處七品主事的官職。漢之胡寬、唐之毛順,都以工匠而成命官,朕這麼做,也算遵循古法,御史也說不出什麼。」
吳墨林心中一動:七品主事雖是芝麻粒兒大的小官,但守著皇家大內的書畫珍藏,想來必有好處可撈。他連忙領旨謝恩。一邊的魏珠不免感慨不已,眼前的吳墨林,前一天還是個民間匠人,今天就成了朝廷命官,人的際遇氣運,真是不可捉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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