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連載
- 威利在哪裡?
我在冰島當時天氣惡劣極了,雖然在絕大多數人看來冰島的天氣一直都很惡劣,風不會呼呼地吹,也不會咻咻地吹,只要一吹就幾乎要把房子給掀翻。現在是八月初,一如既往的風狂雨強,但夏天的太陽偶爾會露個臉,間歇泉噴出藍色蒸氣和滾燙的水,冰河發出吱嘎悶哼將數萬噸的泥沙往海洋推進幾公分。海面上海鸚群聚逐浪,寄居蟹群聚逐浪,駛在克萊茨維克峽灣(Klettsvik Bay)的渡船上,肚子圓鼓鼓裝滿鮭魚乾和溫啤酒的年輕人不失禮貌地往暈船桶嘔吐。
這些年輕人正要去韋斯特曼群島(Westman Islands)參加一年一度的音樂祭兼啤酒節,這一串火山噴發形成的小島位於冰島本島的南岸外海。航程中,他們用冰島語聊著冰島事,例如誰有沒有記得帶開瓶器和紮染頭巾,每當船隨著冰冷的大浪上下晃蕩,他們就會臉色發青,說話聲戛然而止。船行約兩個小時後,浪漸漸平緩,船緩緩駛入赫馬港(Heimaey Harbor),港口被古老岩漿構成的峭壁環繞,山壁像瑞士乳酪一樣布滿了孔洞。數十艘拖網漁船和單桅帆船在繫泊處載浮載沉,輕輕推擠著碼頭,發出的金屬敲擊聲保證使人感到孤獨。
我們的船從一個小灣口旁駛過,灣口前方浮著長串白色浮標,將一片水域特別標示出來。幾個嚼著口香糖、眼神渙散的年輕人從座位上起身,湊向舷窗往外看。
「在那裡!惠子!」一個女孩指著浮標興奮吶喊。
「什麼?」另一個女孩看著朋友手指的方向,咕噥問道。「惠子是誰?」
「就是威利呀!威鯨闖天關!」
「哦,鯨魚惠子!」另一個女孩聽了也湊向窗邊,扯著同伴的袖子,瞪大眼睛望著那片空無一物的小水灣。水面平滑如鏡,禿裸的岩壁若隱若現。「哇!真的是惠子!」
*
當然,鯨魚並不在那裡。惠子在七月初就隨著其他鯨魚離開冰島了。鯨魚群當時逗留在韋斯特曼群島附近享用仲夏盛宴,惠子隨著人類照護員出海去看那些鯨魚,牠們雖然不見得是他的親族,不過卻是他的同類。惠子以前也見過野生鯨魚──他自己原本就是,但在圈養中度過了二十年後,兩年前才又被重新介紹給野生鯨魚認識。第一次他只在遠處害羞地觀察到訪的鯨魚群,第二次才壯起膽子稍微靠近些,但每次他都會游回引導他到開放水域的船邊,回到他在港灣的獨立圈欄,也就是年輕女孩在船上看到的用浮標圍起的灣口。在那裡,跨國組成的人類團隊會替他按摩鯨鰭、搔刮舌頭,然後整理新聞稿,細述他每一次的海上經歷。
但七月這一次,惠子比以往都更大膽接近鯨魚群,而且大出眾人意料之外,沒再游回船邊,反而跟隨野生鯨群游經勞斯海岸(Lousy Bank),通過法羅群島一路游向──說真的,誰知道呢?鯨魚自有計畫。事實就是鯨魚走走停停,你無從得知牠們去過哪裡,除非你碰巧曾把鯨魚捕撈上岸,在背鰭上鑽孔裝上無線電追蹤器——只有狂熱分子才會以為在鯨魚的背鰭上鑽孔很容易。每年夏天到訪冰島的那群鯨魚——也就是惠子決定跟著一起行動的鯨魚群——身上沒有追蹤器,所以沒人確定牠們七月底後去了哪裡。
但惠子是全世界最受矚目的鯨魚。「惠子」是個日文名,意思是「幸運兒」。他身上除了有衛星追蹤器,還有超高頻發信器。有三個非營利組織歸於他的名下,更有數百萬計的熱心民眾盼望見到這頭事業有成、馳名遠近,但大半輩子都活得像大型寵物的明星鯨魚回歸野外。惠子自立以後,每天都有衛星追蹤他的定位並轉播到網路上,同時,位於韋斯特曼群島的威鯨/惠子基金會也會把位址標示到辦公室張貼的大洋圖上。鉛筆做的X字記號整齊地連成一排,記錄下他在海洋中移動的弧線。
吾人對惠子的了解如下:物種學名Orcinus orca,俗稱虎鯨或殺人鯨。虎鯨是海豚科最大的成員,可重達四千五百公斤,大嘴巴,大牙齒,大胃口。與人一樣,虎鯨想殺什麼、想吃什麼,幾乎都辦得到。鯡魚、鮭魚或鱈魚是常見的食物選擇,但也有些虎鯨偏愛吃海獅、海象和他種鯨魚。有項虎鯨著名的行徑是將一頭成年小鬚鯨乾淨俐落地剝掉皮、咬掉背鰭,然後只吃舌頭,有人推斷這是一種只圖享樂的故意浪費,不然就是阿茲特克文明處女獻祭傳統的再現。虎鯨好像沒有吃人的興趣,至今只有三個人遭圈養中的虎鯨殺害,其中兩件命案的兇手是同一頭虎鯨──冰島海洋世界(SeaWorld)遊樂園的虎鯨提利昆(Tillikum)。他將受害者拖入水底淹死,但之後並未吃掉他們。
地球上每一片海洋都有虎鯨的蹤影,虎鯨相對較少受到捕鯨活動的傷害,因為沒有煉取鯨油的價值(虎鯨的脂肪比抹香鯨少二十倍),肉也比不上小鬚鯨的肉柔軟味濃。虎鯨極度聰明又能接受調教,而且長得英挺帥氣,全身黑白撞色配上灰黑鞍紋,單論外貌比很多鯨魚迷人。換作大白鯨那樣的龐然大物就帶著一種超驗的恐怖感、蒼白空洞的鬼魅感,彷彿是個詭異駭人的異兆。但虎鯨受到的最大威脅也出自於此,牠有殘酷殺手的名聲,卻又能在人類教導下做些愚蠢的把戲,這種適於展演的價值讓虎鯨終究難逃厄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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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四年,溫哥華海生館委託藝術家為園區雕塑一尊活體大小的虎鯨雕像。為求準確呈現,海生館聘請漁業公司獵殺一頭虎鯨回來當範本。漁業公司用叉槍射中一頭虎鯨,但牠挺過傷勢活了下來,海生館於是決定化失敗為轉機,直接展示活體鯨魚,取代製作雕像。
溫哥華海生館員工替這頭鯨魚取名莫比朵兒(Moby Doll)。她是史上第一頭被圈養的虎鯨,在海生館只活了八十七天,但已足夠讓觀察員體認到她有多聰明。在莫比朵兒遭遇不幸後,全世界陸續有超過一百三十頭虎鯨為了展演遭到捕捉,很多都來自冰島周圍海域。直到一九八九年,冰島才終止一切捕鯨活動。現在要取得展演用虎鯨比以前困難很多,目前全球各地的海生館和遊樂園尚有約五十頭虎鯨,物以稀為貴之下,每頭身價起碼有一百萬美元起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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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子的發跡很卑微。他出生在冰島附近,時間大概是一九七七或七八年。一九七九年遭人類捕捉時,他還只是一頭幼鯨。圈養的頭幾年,惠子住在雷克雅維克市郊一間水族館,這間水族館經營得愁雲慘霧,主要靠捕捉虎鯨再賣給其他水族館賺錢維持營運。一九八二年,雷克雅維克的水族館把惠子賣給加拿大安大略省尼加拉瓜瀑布城的一座遊樂園。但惠子在這裡無處容身,園內其他比較年長的鯨魚無情地欺凌他,園方設法協助他與其他鯨魚和平相處,但嘗試了三年後宣告放棄,又將惠子賣給了墨西哥市的遊樂園「冒險王國」(Reino Aventura)。
冒險王國的養鯨設施對虎鯨來說範圍太小、水深太淺,水溫也太高,而且沒有其他鯨魚作伴。惠子一蹶不振,體能嚴重惡化,肌肉張力弱得像濕軟的麵條,水下閉氣也只剩下區區的三分鐘。他不停啃咬池畔的水泥,牙齒幾乎磨損殆盡,一整天無事可做,只是空虛地繞著小圈子打轉,無精打采的狀況讓不少人認為這是早夭的預兆。時日久了,他連背鰭也軟趴趴地下垂,這不是病,只是讓他看起來格外哀傷。但入園的遊客無視這種種問題,依然十分喜愛他,他也看似很喜歡小孩和相機,經常表現出高興受到注目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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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一九七七年狄諾‧德勞倫提斯(Dino De Laurentiis)監製的災難電影《殺人鯨》(Orca),好萊塢對鯨豚電影顯然興趣缺缺。有鑑於相關主題的空缺,編劇沃克(Keith Walker)寫下一部劇本,敘述一個住在修道院的啞巴孤兒男孩,與遊樂園內的一頭鯨魚結為好友。在沃克的原著劇本中,男孩從頭沉默到尾,直到將鯨魚野放回大海才忽然放聲大喊:「威利自由了!」沃克把劇本交給電影製作人李察‧唐納(Richard Donner)。李察支持環保也喜愛動物,他喜歡這部劇本的用心,於是推薦同為製作人的妻子蘿倫‧舒勒‧唐納(Lauren Shuler Donner)與她的事業夥伴珍妮‧盧‧圖根(Jennie Lew Tugend)將劇本發展成電影。不過,兩人覺得原著太純真無瑕了,她們修改劇本將男孩設定成不良少年,鯨魚性格暴躁、不滿於現況,遊樂園經營人則是一毛不拔的壞蛋,但片尾野放鯨魚後高呼「威利自由了!」的高潮戲保留了下來。
華納影業核准企劃後,圖根和舒勒開始試鏡選角,希望從全世界的虎鯨中物色到能飾演威利的人選。全美國二十三頭虎鯨中有二十一頭屬於冰島的海洋世界,該公司高層讀到劇本中傳達了釋放鯨魚的訊息之後簡直嚇壞了,他們回覆製作人說,他們的虎鯨不適合出現在電影裡。舒勒和圖根只好往更遠的地方尋找,最後在墨西哥的冒險王國找到了惠子,由他參與電影拍攝絕對合適。她們也看到冒險王國老舊毀壞的設施正好符合電影中虛構的破爛設施,此外,園方似乎也不在意讓自家的鯨魚和遊樂園出現在一部支持野放、反對圈養的電影裡。
《威鯨闖天關》的拍攝預算僅有兩千萬美元,演員多半沒沒無聞。飾演主角的是童星傑森‧詹姆斯‧瑞特(Jason James Richter),當時十二歲──只比惠子小幾歲,誰也沒料到電影會大獲成功,更沒想到觀眾會獲得怎樣的啟發。不過舒勒‧唐納確有預感電影映後可能會引起餘波,因為有一名觀眾在看完試映後塞給她十美元,跟她說:「你拿去,用這些錢救救鯨魚。」
《威鯨闖天關》甫上映就吸引了龐大觀眾,在兒童之間尤其轟動,小朋友嚷著想一看再看、二刷三刷(以此回答了電影的文案:「為了朋友,你願意付出多少?」)電影最後票房總收入高達一億五千四百萬美元,片末附上一段訊息,請有興趣拯救鯨魚的朋友撥打電話1-800-4-WHALES,聯絡環保團體「地球島嶼協會」(Earth Island Institute)。結果連環湧入的電話之多讓所有相關人士,包括華納影業高層、電影製作人、地球島嶼協會的人,全都瞠目結舌。不光是來電數量之多令人意外,他們也沒預料到很多來電民眾指名想問的,是電影中飾演威利的鯨魚之後會怎麼樣。
「我們沒想到民眾真的把惠子當成人,對他表達關心。」地球島嶼協會的大衛‧菲利浦(David Phillips)說。「在此之前,他只是個電影道具。當然了,每個參與電影的工作人員都愛惠子。演員也愛上了惠子,凡待過他身邊的人都會染上惠子熱。」
雖然因電影出了名,但惠子回到墨西哥冒險王國破陋的小水池之後依舊形容憔悴。遊樂園業主不想放棄他,但他們也承認惠子的健康狀態很差,甚至可能垂垂危矣。他比以前更無精打采,而且感染了真的病毒──乳突病毒(papillomavirus)在他的腋窩周圍引起類似青春痘的發炎紅腫。業主不是沒替惠子找過家,他們曾開價問海洋世界是否有意收購,但海洋世界不想要一頭長了瘤突的虎鯨。然而如今有了電影光環加持,人人都想要他。麥可‧傑克遜派代表到墨西哥,希望將惠子納入私人收藏,各個保育團體想將他送至不同的海生館,科學家也想帶他到鱈角灣做研究。
大衛‧菲利浦獲得電影製作人的支持成立了威鯨/惠子基金會,目標是協助惠子重新適應自然環境,有朝一日野放回歸大海。冒險王國的業主後來捨其他提案而選擇了基金會,同意免費把惠子交給基金會,但基金會必須自行支付運費。搬運鯨魚的開銷可觀,雖然有一百多萬人為此捐款,但這些靠基金會義賣餅乾和小朋友打破撲滿募得的錢,金額往往有限。UPS快遞願意負擔惠子從墨西哥搭機離開的費用,但還是得有人來負擔運輸貨櫃的費用和其他旅行開支,這些加起來起碼要二十萬美元。
舒勒‧唐納拖著好幾大袋信函找上華納影業高層。每一封信都想知道威利最後有沒有真的獲得自由,如果沒有,華納影業打算怎麼做。華納影業終於採取行動,捐出一百萬美元給威鯨/惠子基金會。美國人道協會(Humane Society of the United Society)另捐了一百萬。電信業大亨克雷格‧麥考(Craig McCaw)以克雷格與蘇珊‧麥考基金會(Craig and Susan McCaw Foundation)名義也捐了一百萬美元。「克雷格不算是動物愛好者。」麥考基金會發言人拉特利夫(Bob Ratliffe)告訴我。「他贊同環境保護,對維持海洋生態健康有興趣──總之長話短說呢,克雷格捐了一百萬。之後又捐出一百五十萬元,在俄勒岡州為惠子建造養鯨池。他本來沒打算這麼投入,但他好像真的對惠子產生了感情,曾和惠子一起游泳,還實際騎上鯨魚的背──總之,他最後投入非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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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六年一月,惠子被載上UPS貨運卡車離開的那一天,墨西哥的孩子哭得很傷心。誰能怪他們?冒險王國以前能讓小朋友在惠子的池邊舉辦慶生派對,但現在惠子要千里北行前往俄勒岡海岸水族館(Oregon Coast Aquarium)。記錄惠子鯨生新章的一部紀錄片訪問了冒險王國的訓練員,他們在片中聊到惠子離開,神情近乎歇斯底里,說惠子不只是一頭鯨魚,也不只是工作,更是他們最親近的朋友。載運惠子前往機場搭乘C-130力士型運輸機的卡車,在警車護送下莊嚴慎重地一路前進,簡直像是教宗坐駕。黎明時分,兩旁仍有十萬多人夾道揮手道別。惠子的新家位於俄勒岡州紐波特,抵達這座灰濛蕭條的濱海城鎮時,路旁迎來更多的群眾和更多的眼淚──威利就快自由了!威鯨/惠子基金會在這裡興建了一座造價七百三十萬美元、嶄新氣派的大水槽,聘請六名專員負責照顧他、訓練他適應廣大開闊的世界。俄勒岡州各地瞬間爆發了惠子熱,地方新聞按鐘點報導惠子的來到,電視團隊架設攝影機記錄惠子的生活。俄勒岡州的各大報紙紛紛在版面上增印惠子專欄,並教民眾用廣告傳單摺出鯨魚帽。
「惠子抵達那天,熱鬧得像跨年夜。」俄勒岡海岸水族館資深哺乳動物學者利特溫(Ken Lytwyn)受訪時語氣有些惆悵,「我照顧過海豚和海獅,甚至照顧過別的殺人鯨,但惠子他……不一樣。他真的有靈性。」
照各項標準來看,惠子在紐波特算過得很好,皮膚清理乾淨,體重增加了九百多公斤,還從幼兒時期以來第一次嘗到了活魚。他有玩具可玩,有電視供他看卡通。照顧員發現惠子的個性比起虎鯨,更像拉不拉多犬,開朗、親人、喜歡被稱讚──假如你人在池裡,他會游過來看你在做什麼,還會特別注意別一不小心撞死你,惠子就是這樣的殺人鯨。原本經營慘澹的水族館參觀人數忽然飆上新高,有這麼多的遊客需要吃喝、買紀念品、住旅館、加油,周邊各行各業也跟著興旺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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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子如果能永遠待在紐波特,難道不是好事?他這時已經二十一歲,是一頭斑駁的中年處子虎鯨了,過的也是圈養環境所能提供的最理想生活。但這個計畫從頭到尾都是要釋放威利,即使以前並沒有野放圈養虎鯨的前例。要讓圈養動物重新適應野外,從來都是個高風險計畫,何況,說到適合野放的模範候選人,惠子簡直沾不上邊,他被拘禁了這麼久,習慣與人類接觸,空有殺手之名但實際上更像親善大使,很難想像他會恢復天性做出虎鯨的自然行為,例如在海象身上咬出大洞,或揮動強壯駭人的尾巴把鮭魚群打成肉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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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子什麼時候才會往自由邁出一步?體能條件設立了,判斷基準也定下了,他的健康先要達標才能談自由。他吃不吃活魚?能游多遠距離?在水下憋氣多久?即使有這些基準引導討論,頭腦正常的人還是可能不贊成,這些人甚至可能提起訴訟,就像俄勒岡海岸水族館在一九九七年所做的事。惠子的脂肪再厚,都是他們的金主乾爹,水族館愛他如痴,不惜對威鯨/惠子基金會提告,阻撓基金會把惠子移置冰島。
爭議是這樣的:原本基金會打算將惠子送往冰島,讓他在真正的海洋裡游泳,或者應該說,在赫馬港的開放水域圍場裡先行適應。但水族館卻主張惠子還沒準備好離開。基金會這麼主張:一、惠子百分百準備好了。二、他是基金會的財產,不是水族館的財產。雙方的關係從難看演變成醜陋。一九九七年十月初,水族館董事會成員要求對惠子的健康狀態做一次獨立評估,幾天後,俄勒岡州獸醫醫學檢查委員會(Oregon Veterinary Medical Examination)宣布將介入調查惠子的照顧狀況與其監護安排的合法性。基金會陣營也討論是否要退讓一步,將惠子移置俄勒岡州德普灣的圍場就好。終於,藍絲帶委員會的專家成立小組前往檢查惠子的健康狀態,確認惠子是否有望復歸野外,結果令俄勒岡海岸水族館大失所望,委員會宣布以專家意見來看,惠子已經準備好也有能力出發了,可以想見水族館每年百萬遊客的盛況很快就要畫下句點。
就算委員會已經宣布,仍有懷疑者認為野放惠子的努力註定失敗,這些懷疑的人有些好巧不巧就是海洋世界的員工,隨著《威鯨闖天關》的影響發酵,他們經常在第一線受到抗議,要求釋放這頭虎鯨。海洋世界的代表團發出警告,要是被放逐到漆黑、冰冷、悲慘的冰島,可憐的鯨魚會生出凍瘡,卻避免提及惠子就是在冰島出生的,而虎鯨群也活躍於冰島周圍的海域。
如果說,海洋世界的說詞明顯只是想找個理由蒙混,那麼就連愛鯨人士──具體來說是支持野放的人——雖然強烈希望惠子獲得自由,心中卻也存有疑慮。他們認為,惠子已經被養壞了,現在才教牠野生鯨魚的習性恐怕為時已晚。惠子反覆表現出喜歡冷凍魚勝過鮮魚,令人擔心他在魚缸裡生活了二十年,早已徹底毀壞了味覺。最激進的反圈養陣營中甚至流傳著陰謀論,認為海洋世界其實就是野放威利行動的幕後推手。陰謀論主張,海洋世界就是知道惠子野放會失敗才支持野放行動,而一旦野放失敗,這些倡議就會像是不智之舉,乃至不人道,從而給世界各地的遊樂園和動物園一個有力的理由,抵抗這股逐漸高漲的自由解放情緒。
阻礙送惠子回到祖居處的不光只有懷疑論。想想這點:在冰島漁民眼中,鯨魚是討人厭的饕餮──巨大肥胖的魚形吸塵器,張口就吸走數以噸計的商業海鮮物種。冰島政府曾向國際捕鯨委員會(International Whaling Commission)請准重新開放有管制的捕鯨,冰島也才剛迎接十四年來第一批挪威進口的鯨魚肉。現在想像你是地球島嶼協會的大衛‧菲利浦。你不只代表一位電信業億萬富翁,還代表美國人道協會和海洋未來學會(Ocean Futures Scoiety),海洋探險家尚-米歇爾‧庫斯托(Jean-Michel Cousteau)創辦的環境保護團體,你必須接洽冰島政府各個部門,請求他們允許在港邊建造一座百萬美元的圍場,又要調度船隊、直升機、飛機,以及一班科學家、獸醫和動物訓練師,千辛萬苦培育一隻惠子,又名威利,最後將他放回大海,只是成為一頭美味可食的鯨魚。甚至也沒有冰冷鈔票能帶來安慰,抵銷在冰島海域避風港飼養一頭鯨魚造成的羞辱,何況還是一頭這麼嬌養的鯨魚。因為惠子在冰島並不會開放展示。沒有拜訪惠子的冰島航空機加酒觀光套裝行程,沒有飯店收益,沒有入場門票,沒有收費拍照。惠子會住在港灣裡的特大圍場,不搭船到不了,而且唯一允許的訪客只有照養員,因為往後他得慢慢戒除與人接觸,準備未來與血親同胞一同生活。
「漁業部反對最烈。」菲利浦告訴我。「惠子的這項計畫悖反他們所努力的一切。冰島的鯨魚保育意識不高,對來自美國的一切倒是敵意強烈。所以我們也開始尋覓其他地點,包括愛爾蘭和英格蘭。但冰島水域是惠子的故鄉,真的是最適合他的地方。努力克服一長串的歧見以後,我們總算獲得許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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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惠子要從俄勒岡州前往冰島了。需要支付另一趟航班(飛往冰島三十七萬美元),建造另一座圍場(一百萬美元),徵召新的一組人員,並提供裝備及薪水。估計冰島計畫年支出約三百萬美元。萬一惠子始終沒學會自立謀生,基金會將得再照顧他三十年以上(虎鯨的自然壽命),預計花費九千萬美元。「這整個計畫漸漸變了調。需要動用飛機、直升機、大型船隻,所費不貲。」麥考基金會的巴布‧拉特利夫說。但他說麥考夫婦對惠子許過承諾,而且他們真的有心想協助實現一件大家都不看好的事業。
惠子搭乘空軍C-17戰略運輸機的航班預訂好了。好幾加侖的尿布疹舒緩屁屁膏也採買到了,用來在長程飛行期間維持鯨魚皮膚濕潤。十五位照養人員徵召到位。一九九八年九月,一切準備就緒。民眾再度揮淚道別。從虎鯨抵達紐波特那一天起,惠子熱就不斷延燒,不曾稍減,先後又有兩部《威鯨闖天關》電影推出──《威鯨闖天關2:冒險啟程》(Free Willy 2: The Adventure Home)和《威鯨闖天關3:救援行動》(Free Willy 3: The Rescue)。這兩部續集雖然不是由真實的威利演出,而是用電腦增強野生鯨魚影像結合電子動畫模組,但仍進一步帶動了大眾對鯨魚的喜愛和關注。
「我到水槽邊跟他說了再見,也祝福他好運。」俄勒岡海岸水族館的哺乳動物學者利特溫回憶。「我很希望野放成功,但因為惠子的個性、因為惠子是這樣的個體,我不認為能成功。聽他們說惠子要走了,我真的很傷心,但這也不是我能決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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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忘了說說韋斯特曼群島!那麼原始,那麼崎嶇,不久前才剛從地球的皮層撕扯下來!這個地表最年輕的陸塊,甚至可能就是韋斯特曼島最南端、名為敘爾特塞島(Surtsey)的小岩堆,它在惠子誕生的十三年前才噴發到海平面以上。近至一九七三年,赫馬島正中央還有火山噴發,為島嶼增加了兩成的陸地面積。群島居民為了討生活,除了捕魚就是捕魚,捕魚之外還是捕魚,少數人為小而穩定的觀光產業服務。韋斯特曼群島上的廣告標語,有意義不明的「韋斯特曼群島,北方的卡布里島」,也有比較能理解的「千萬海鸚,不會有錯」。
在韋斯特曼群島,不論到哪裡都能看見幾十隻黑白配色、矮胖滑稽的海鸚,或在熔岩凝固的地表岩層築巢,或在峭壁上蹣跚行走,或像小石子噗通一聲躍入海中。每到八月,海鸚寶寶離巢進行海上首航,卻經常被人類文明的燈火吸引而墜機在鎮上,雖有引發航空災難之虞,但這一場奇特生物的魔幻拜訪在當地稱為「pysjunaetur」──海鸚之夜。孩童和遊客每年夏天都引頸期盼,同時也備妥紙箱,隨時準備展開營救。被救起的海鸚寶寶天亮後就會被放回海邊。成年海鸚是韋斯特曼群島上的佳餚,能火烤、煙燻或切成薄片,像義大利薄切生牛肉一樣享用。
惠子於一九九八年九月抵達冰島,雖然還不至於無人聞問,但除非開車到港灣對岸突出的岩礁上用基金會裝設的望遠鏡看,不然看不到他。畢竟沒有多少當地人因此獲得工作機會,也沒有惠子的周邊商品──印有虎鯨獨特黑白臉孔的玻璃杯、圍裙和茶壺套,在紀念品商店架上供人搶購。惠子此次受到的迎接漸漸成為他一生最典型的場景:數百名媒體授權代表將他團團包圍。當然,現場還是有幾十名興高采烈的學童,他們很多人第一次看《威鯨闖天關》都是因為冰島一間熱狗公司的促銷活動,每買一組六支裝法蘭克福熱狗,就送一卷電影錄影帶。
惠子野放計畫移至冰島執行並不容易。這裡三天兩頭颳起風暴──蠻荒、蒼茫、恍如世界末日的風暴。大風呼嘯,浪捲滔天,波浪堅實得像是抹了髮油。惠子抵達後才兩星期就有劇烈的暴風襲擊赫馬島,圍場的網子原本用鐵鍊固定,每條重逾兩百公斤,被員工戲稱為「大屁股鐵鍊」未料也在暴風中斷裂,必須重新建造並下錨固定。惠子生活的灣口風景壯麗,但所有維修和照護工作都倚賴船上作業,因為環繞灣口的陸地全是熔岩凝固形成的陡峭岩壁。熔岩表面長著一層野草,當地農民夏天會用渡船載綿羊過來,任羊群夏季在此吃草。基金會人員同意船隻載運綿羊往來的時候,他們會限制惠子的行動,因為誰也無法保證一頭殺人鯨會不會忽然想嘗嘗羊肉的滋味。
往後三年間,惠子的照護員換過一批又一批,因為無論再怎麼為鯨魚痴狂,冰島的生活都太孤單也太寒冷了。之後又逢股市重挫。照理來說,這和鯨魚沒有多大關係,但克雷格‧麥考的公司Nextel通訊的股價從每股八十多美元的高點跌至約十美元。麥考沒有哭窮,但多少有些焦慮,更何況,他的關注焦點已轉移到其他事業上,包括一些陸地上的保育行動,以及與曼德拉合作的世界和平倡議。二OO一年底,有消息傳出麥考基金會每年為惠子包銷三百萬美元的贊助很快就會終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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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實在諷刺──不過,惠子這一生發生的每件事不都很諷刺?──資金枯竭的時機偏偏是計畫正要開始實踐目標的時候。二OO二年夏天,惠子開始在專人監督下「走出」圍場游入海洋,被引導著進入開放水域,只要惠子想停下,船就會配合他原地停下。剛開始看到野生鯨群時惠子會做出浮窺動作,仔細觀察對方,但每次一定會游回船邊,隨著人員一起回家。第二年,他看到野生鯨群會跟上去玩耍一段距離,而且不只一次在船緩緩駛離時,還在野生鯨群附近逗留了一會兒。
但與此同時,計畫預算也從每年三百萬裁減到六十萬美元,麥考提供的直升機連同飛行員一併被解雇。威鯨/惠子基金會原本在赫馬島上有多間繽紛可愛的辦公室,現在也合併至濱海區一個灰褐單調、由舊雜貨店改裝成的空間(有個大冰櫃可以儲放惠子的鯡魚倒是很方便)。
惠子在開放水域的練習雖然漸有進展,但始終沒有無可置喙的證據說明他真的想永遠離開他的小海灣。冬天野生鯨群離開後,他每天都待在圍場裡,依舊是以往那個馴良的夥伴,隨時能把他濕漉Q彈的大頭擱在人的腿上。即使他現在認識了野外環境,卻依然不脫小寶寶個性,總比你心目中虎鯨的樣子又秀氣了點。有一次,訓練師指示惠子從灣底取一樣東西上來,什麼都可以。他們以為他會帶回大石頭之類的東西,沒想到他取回一根細小的海鸚羽毛。不一會兒牠不小心把羽毛給弄掉了,還再次潛下水底把同一根羽毛撈上來。又有一次,同樣是做取物練習,他帶上來一隻小寄居蟹。只見寄居蟹無憂無慮地上下穿梭在長長一排牙齒間,好像毫不在意身處一頭殺人鯨的嘴裡。如果有海鷗偷他的食物,惠子會生氣,但通常也只會張嘴抓住海鷗甩晃個幾下,嚇嚇牠們,之後就吐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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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惠子難道真的只是個大寶寶嗎?不少人懷疑惠子會不會其實是被遏止了成長。「我擔心的是那些訓練師,」大衛‧菲利浦說,「不知道是誰更依賴誰?」惠子給了訓練師工作,惠子自由後,這些工作也會連帶消失,但除此之外,還有情感的依附。例如有一位訓練師,皮夾裡沒放自己孩子的照片,反而放了惠子的照片。
但若惠子沒有離開──應該說,假如惠子沒有加入鯨群,學會狩獵覓食,放棄好萊塢退休明星的舒適生活——那就非得要有新的資金來源贊助才行。當初捐助惠子計畫的人,如今知道自己的錢不是用來幫助一隻美麗的哺乳動物躍向自由,而用於支付一頭上了年紀的鯨魚每日的養老開銷,不管是誰,還會願意掏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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豈料,就在二OO二年七月七日,惠子說走就走了。是日上午,訓練師率領惠子來到敘特塞島附近的海域,有幾群虎鯨在那裡圍獵了一批鯡魚。惠子游向鯨群,這次沒有再回頭,就連船駛離之後也沒回來。幾天過去,他依然和鯨群一起在外遊蕩。人員乘船出海去確認他的狀況,看見他適應良好,便又趁他不注意悄悄回來了。更多天過去,時序進入盛夏,太陽高掛天空直至午夜將近,冰層傾軋融化。綿羊渾身長滿了厚重的羊毛,好像一顆雪球長出了四隻腳。羊群把岩壁上的青草啃食到露出岩面,峭壁環繞的小海灣如今空空如也。七月底,狂風暴雨強襲赫馬島,一連數天海象都太過惡劣,無法派船出海確認惠子的狀況。他的無線電標仍舊透過衛星傳回座標,但無從判斷他是跟隨野生鯨群過得健康快活,還是迷失了方向,獨自漂泊掙扎。
我登上赫馬島時,惠子已離開近一個月了。抵達當天上午,我前往基金會辦公室,那段時間正好是衛星回傳無線電標訊號的三小時窗口。基金會辦公室位於港口對岸,偌大的空間裡擺著到處蒐羅來造型各異的桌子、船艇雜誌、惡劣天候裝備,還有一張一條麵包的大照片,是一名基金會人員用赫馬島火山口的餘熱烤出來的麵包。十來個人進進出出:烏加特(Fernando Ugarte)是墨西哥學者,在挪威研究殺人鯨取得碩士學位;范倫汀(John Valentine)是美國鯨豚訓練顧問,從泰國居住處前來;貝德(Colin Baird)是加拿大人,赫馬島辦公室目前的營運負責人;帕克斯(Michael Parks)是海上作業協調員,來自奧克拉荷馬州,但住在阿拉斯加;另外還有一位丹麥籍鯨魚學者、一名愛爾蘭水手,以及三名冰島本地員工,有個人還是肌肉發達的前冰島健美先生。「海洋未來學會」的執行副總裁文尼克(Charles Vinick),也從巴黎辦公室飛來查看,判斷惠子去哪裡了。「美國人道協會」的海洋哺乳動物學者羅斯(Naomi Rose)也剛抵達冰島,原本計畫出海檢查惠子的體能狀態。
「看樣子,這段時間他一直和野生鯨群待在一起。」文尼克說,「我聽了只覺得,哇歐。」 麥可‧帕克斯忙著把衛星資訊畫到一張海圖上。「他今天往南去了。」他說,「天啊,他在這裡。」他指著敘特塞島東南方,超出海圖好幾公分的一個點。「他還在做決定。想怎麼做操之於他。」文尼克說,「他有可能永遠離開。」其他人也湊過去看航海圖。惠子似乎一天行進六十到七十英里,現在距離已經太遠,就算派出速度最快的工作船也追不上。他們決定派三個人駕帆船往惠子的移動方向去找,這代表他們會脫離一般無線電的收訊範圍,無法接收衛星更新座標。不過,有一名員工知道雷克雅維克有家公司可以租借長距離衛星電話,他請對方從雷克雅維克空運一部到赫馬島來──萬一起霧就用渡船運送,島上經常會起霧,迫使機場暫時關閉。到時另一組人馬會攜帶衛星電話上帆船。文尼克還想雇用一架私人飛機從空中監測,可惜這兩天沒有可用的飛機。等帆船組員找到惠子──應該說,假如能找到的話──惠子如果和其他鯨魚為伴,看上去也有進食,他們就會任由他去;如果惠子看起來痛苦、消沉或飢餓,他們就會用餌料將他引回圍場。好不容易一切安排就緒,大家已經面有疲色,彷彿剛才策畫的是一場武裝進攻行動。
我們搭船到港灣去檢查圍場。工具棚所在的甲板上躺著一隻死海鸚,大概是被風暴給吹上岸的。工具棚內有人貼了張表格,列出可以教導惠子的新行為,包括「擺動胸鰭游泳」、「水下吹泡泡」和「一口吞掉吉姆」。原定一班潛水員會來清除圍網上的海草以備過冬,現在看來似乎多此一舉了,畢竟惠子很可能不會再回來了。
不管怎麼說,今天都是個好日子。美國人道協會剛宣布將接手管理及資助這項計畫,克雷格‧麥考的前妻溫蒂也表示會捐出四十萬美元用於照顧惠子。午後霧氣稍散,飛機順利載著租借的衛星電話抵達赫馬島。正當我們忙著把裝備搬上工作船,一名臉色陰鬱的女性居民身穿男裝外套和紅色高筒橡膠鞋,從碼頭邊對我們大喊:「我的惠子怎麼樣了?我們的明星還沒回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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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有點失望吧。誰不想親眼一睹黑白相間的美麗虎鯨?誰不希望有機會替他刮刮舌頭、凝望那雙大如黑李的眼睛,試著在海灣圍場輪流騎坐在他背上?我在冰島看見的鯨魚總共就只有兩尾座頭鯨,牠們潛下工作船底幾公尺處,如同仕女揮舞手中花扇一般高高揚起尾巴。
後來我們才知道,惠子當時已經游得很遠了。他游到了挪威,向海邊野餐的家庭討東西吃,在斯卡維克峽灣(Skålvik Fjord)玩耍嬉戲。多諷刺的選擇!全球唯一允許商業捕鯨的國家就是挪威。挪威人對鯨魚沒有多餘的情懷,甚至在惠子逗留期間,卑爾根海洋研究中心(Bergen’s Institute of Marine Research)也有人員主張是時候停止這股狂熱,讓惠子安樂死吧!但據報導,在斯卡維克峽灣趴在他背上游泳、餵他吃魚的小朋友都覺得惠子很可愛,正如每個認識惠子的人會給出的同樣說法。惠子陪他們玩了一天一夜,彷彿是全世界最幸運的鯨魚,而後大海這片巨大的裹屍布又開始滾滾流逝,五千年來別無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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